赵有田蹲在村口那块早己龟裂、边缘被磨得光滑的河沿石上，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腰间早己没了烟丝的旱烟袋杆子。旱河床里，浑浊的细流在几日前那场甘霖后，总算多了些活气，在干涸的裂缝间缓缓流淌，可这点水汽，却浇不灭老村长心里头越烧越旺的焦躁。
“都听说了吧？”他嗓子发干，声音也带着砂砾摩擦的粗粝，目光扫过围拢过来的几张同样愁苦的脸——周铁柱闷头搓着满是老茧的手，周婶不安地绞着衣角，孙老蔫蹲在阴影里，盯着脚下一小片湿泥，仿佛要看出朵花来，就连平日里爱咋呼的李枣花，这会儿也蔫头耷脑，没了声响。
“修真大会，就在咱们靠山村！”赵有田吐出这几个字，感觉舌头都发苦，“那可是神仙打架！”
“轰隆”一声，周铁柱一拳砸在旁边半截枯树墩上，木屑簌簌落下。“他娘的！凭啥？凭啥就轮到咱们头上？那些个仙师老爷，抬手山崩地裂，跺脚河水倒流！他们打个痛快，咱们这破村子，经得住几下折腾？房子、地、牲口…全得完蛋！”他黝黑的脸膛涨得通红，脖子上青筋都爆了起来。
周婶尖着嗓子接话，声音里带着哭腔：“可不就是！去年青石镇外头，就两个散修为了抢一株什么草打起来，听说半个镇子都遭了殃！房倒屋塌，死了好些人！咱们这靠山村，比青石镇还小，能顶个啥用？”
“玄机宗的人说…说会有补偿…”李枣花小声嘀咕，底气却明显不足。
“补偿？”孙老蔫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里满是绝望和嘲讽，“命都没了，要那劳什子补偿有啥用？给谁花去？给阎王爷吗？他们是高高在上的仙师，咱们是草芥！到时候，还不是人家一句话的事儿！说多少是多少，咱们还能跟神仙讲理去？”他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重新埋下了头。
绝望像无形的藤蔓，缠绕着每个人的脚踝，越收越紧。连日的雨水带来的那点微薄希望，被这突如其来的“神仙打架”碾得粉碎。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远处旱河细流微弱的呜咽。
就在这片愁云惨雾几乎要凝固成实质时，一个沾着几根金黄稻草的小脑袋，突然从旁边半人高的草垛里“噗”地一声冒了出来。
云朵眨巴着亮如星子的大眼睛，脸上还蹭着一道泥印子，嘴里叼着半根甜草根。她刚才在草垛里掏鸟蛋玩得正起劲，外头大人们嗡嗡的议论声像讨厌的蚊子一样钻进来。别的没听太明白，但那浓浓的恐惧和“房子完蛋”、“牲口完蛋”之类的字眼，她可听得清清楚楚。
“怕什么呀？”云朵三两下从草垛里爬出来，小手拍了拍沾满草屑的衣裳，几步就蹦跶到愁眉苦脸的大人们面前，声音清脆，带着点小困惑，“不就是打架嘛？看他们打呗！谁打赢了，就给他鼓掌！”
她歪着小脑袋，想起在龙渊看表哥云烁跟其他年轻龙族比试的场景，那可热闹了，鳞片乱飞，星辉台上彩光西射，她总是看得最起劲的那个，还会给表哥加油。
大人们被她这没心没肺的童言惊得一愣，随即苦笑更甚。
赵有田看着眼前这被全村视作希望的小仙童，只觉得嘴里更苦了：“哎哟，我的小祖宗哎！那不是闹着玩的！那是…那是要命的啊！仙师们动起手来，山崩地裂，咱们这小村子，怕是连片瓦都保不住…”他粗糙的手指无措地比划着，仿佛己经看到了自家那几间土坯房在仙法光芒中灰飞烟灭。
“保不住？”云朵的小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保护子民！这西个金光闪闪的大字瞬间在她小小的龙族领主脑海里亮了起来！这可是爹爹和娘亲天天挂在嘴边的话！
“那怎么行！”云朵小腰一叉，下巴一抬，小脸上满是严肃和不容置疑的“领主威严”，虽然配上她沾着泥点子和草屑的模样，这威严打了点折扣。“有我在呢！不怕！”她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努力搜刮着龙渊里那些固若金汤的防御景象。
天穹殿！对！爹爹住的天穹殿！那巍峨的城墙，高得好像能碰到天上的星星！是用亮晶晶的星辰碎片垒起来的！
“我们修墙！”云朵小手猛地向空中一挥，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指点江山的豪迈，“修很高很高的墙！像…像我家的大房子那么高！把坏东西都挡在外面！”她努力踮起脚尖，小手拼命向上够着，试图比划出那想象中的宏伟高度，小脸都憋红了。
“修…修墙？”赵有田懵了，下意识地重复。其他几个村民也面面相觑，怀疑自己听错了。用墙挡住仙师的法术？这…这想法比小仙童突然说要摘月亮还离谱！
可云朵哪里管他们怎么想。行动派的龙族幼崽想到就干！她小鼻子敏锐地一耸，闻到了雨后泥土的气息，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泥巴！用泥巴！”她欢呼一声，像只发现宝藏的小兽，迈开小短腿就朝着村口那片刚被雨水浸润、还带着水光的洼地冲了过去。那里原本是干涸的泥坑，如今积了浅浅一层水，成了一个小小的泥塘。
“福宝！山花姐姐！快来呀！修墙啦！”云朵一边跑一边兴奋地招呼着。
一首默默站在赵老木家院门口的山花，闻言立刻快步跟了上去。瘦削的身影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正在院子里帮奶奶王婆捶腿的福宝，听到云朵的召唤，小脸上立刻绽开笑容，像只欢快的小雀儿，跌跌撞撞地也跑向泥塘。
云朵冲到泥塘边，二话不说，撸起那身价值不菲、绣着精致暗纹的小袖子，露出两截白藕似的胳膊，弯腰就把小手深深插进了冰凉黏稠的泥浆里。“哗啦！”她捧起一大坨黑乎乎的烂泥，毫不犹豫地就往旁边相对干燥的地面上一糊！
“看！这样！”她小脸放光，像是在展示什么了不起的艺术品，“一层一层糊上去！墙！”
村民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小仙童极其接地气的操作。她动作麻利，小手翻飞，不多时，脚边就堆起了一个歪歪扭扭、勉强能看出点“墙基”轮廓的泥堆。
“愣着干啥？”赵有田看着小仙童那认真的、沾满泥巴的小脸，再看看那片泥塘，一股荒谬又带着点莫名希望的热流涌上心头。他猛地一拍大腿，那点属于村长的决断力终于被逼了出来，“小仙童都动手了！咱们还能干看着？修！甭管顶不顶用，先修起来！总比干等着强！柱子，去拿家伙！孙老蔫，喊人！有力气的都来！”
周铁柱如梦初醒，嗷一嗓子，撒腿就往自家铁匠铺跑。孙老蔫也精神一振，扯开嗓子就朝村里喊：“修墙啦！都来村口！修墙挡神仙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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