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老工业区的风,裹挟着铁锈与尘埃的颗粒,刮在脸上带着粗粝的痛感。圣辉光学玻璃厂的巨大废墟,如同一个被岁月掏空了内脏的钢铁巨兽,沉默地匍匐在夕阳惨淡的余晖里。巨大的烟囱倾斜着指向铅灰色的天空,破碎的窗户如同空洞的眼窝,无声地诉说着早己被遗忘的辉煌。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机油味、腐朽的木头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属于玻璃粉尘的冰冷气息。
林薇和沈默站在一座地势略高的废弃水塔平台上,俯瞰着这片死寂的领地。寒风卷起林薇额前的碎发,露出她紧锁的眉头和眼中锐利如鹰隼的光芒。她手中的高倍望远镜缓缓移动,镜片里映出锈迹斑斑的厂区大门、坍塌的车间屋顶、以及……厂区深处,那座相对保存尚算完整的、由巨大预制混凝土构件搭建的主厂房。厂房的外墙斑驳不堪,但那些曾经安装巨大玻璃幕墙的金属框架结构依然清晰可见,如同巨兽的肋骨,在暮色中勾勒出冰冷而坚硬的轮廓。
“就是那里。”林薇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模糊,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主厂房地下。‘玻璃教堂’。”
沈默站在她身侧,手中拿着一个高灵敏度的电磁频谱探测仪,屏幕上的曲线正随着他调整方向而剧烈波动。他脸色凝重:“地下电磁信号很活跃,而且……是多重加密的混合信号,非常复杂。有生命维持系统的恒定频率,有大型服务器的低频嗡鸣,还有……一种非常特殊的、类似于生物神经信号放大的微弱脉冲……源头很深。”他指向探测仪屏幕上几个剧烈跳动的尖峰,“这些脉冲……和我之前从‘起源’项目碎片数据里解析出的、关于神经传导优化的序列特征……有高度相似性。”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又是神经传导优化!与她自身被标注的“优化序列-Alpha”如出一辙!这绝非巧合!圣辉玻璃厂地下,这个被称为“玻璃教堂”的地方,不仅藏着苏家过往的秘密,更可能进行着与“起源”、与“凤凰计划”一脉相承,甚至可能更加古老、更加核心的基因实验!它像一个深埋地下的巨大心脏,正以冰冷的数据和生物电脉冲,持续跳动着。
“入口呢?”林薇放下望远镜,目光如炬地扫视着下方如同迷宫般的废墟。官方资料显示这里早己废弃,通往地下的通道必然被精心隐藏。
“还在找。”沈默的指尖在探测仪上快速滑动,眉头紧锁,“电磁信号源在地下三十米左右,但入口的屏蔽做得极好。热成像显示主厂房内部有几个异常的热点区域,其中一个是大型老旧锅炉房的位置,热源异常集中且稳定,不像废弃设备残留……可能伪装。”他调出平板上的卫星扫描图叠加热成像,“另外,厂区西北角那个废弃的深井泵房,地下有异常的空气对流迹象,很可能是隐蔽的通风口。”
目标锁定,但通往核心的道路依旧被重重迷雾和钢铁废墟所阻隔。需要时间,需要更精准的定位。
“先撤。夜间渗透风险太高。”林薇果断下令。面对一个深埋地下、技术等级未知、且明显高度戒备的目标,冒进等同于自杀。
回程的车子驶入城区。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城市迎来了它最光鲜亮丽的时刻。无数摩天大楼拔地而起,巨大的玻璃幕墙如同镶嵌在钢铁骨架上的巨大镜面,贪婪地吞噬着最后的天光,再将其转化为自身冰冷而璀璨的光源。霓虹灯、LED巨幕、车流的尾灯……无数人造光源交织成一片流淌的光之海洋,将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玻璃幕墙反射着这一切,扭曲、放大、再反射,层层叠叠,无穷无尽,构筑出一个光怪陆离、令人目眩神迷的幻象世界。
林薇坐在副驾驶,侧头望着窗外。车子正经过创生集团原总部大楼的废墟。那座曾经象征着科技巅峰的玻璃巨塔,如今只剩下空荡荡的骨架,黑洞洞的窗口如同被挖去的眼睛,在周围璀璨灯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凄凉和讽刺。警戒线在夜风中飘荡,几个保安的身影在入口处显得渺小而孤单。清算还在进行,但这片废墟,己然被城市的喧嚣和光芒遗忘,如同一个巨大的、格格不入的伤疤。
车子驶离创生废墟,汇入主干道的汹涌车流。周围瞬间被更加密集、更加耀眼的玻璃幕墙森林所包围。巨大的广告牌上,虚拟偶像用完美无瑕的笑容推销着最新款的智能产品;流光溢彩的购物中心橱窗里,陈列着价格高昂的奢侈品和充满未来感的家居;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后,隐约可见穿着考究的白领们依旧在灯火通明的格子间里忙碌,他们的身影被玻璃扭曲、复制,如同流水线上整齐排列的零件。
沈默沉默地开着车,目光扫过那些冰冷的光源。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显得有些低沉:“创生崩塌了,但你看这座城市……它在意吗?”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方向盘,“玻璃幕墙依旧在生长,虚拟偶像依旧在微笑,数据流依旧在看不见的管道里奔涌不息。顾承宇的疯狂,苏晚晴的痛苦,梁文彬的毁灭……对这些冰冷的玻璃幕墙来说,不过是几片微不足道的尘埃,连一丝划痕都留不下。”
林薇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地抿住了嘴唇。她看着窗外一个巨大的全息广告牌,上面正展示着一款最新的基因健康监测手环,广告语闪烁着的光芒:“洞悉生命密码,定制完美未来!”完美未来?苏晚晴被定制的“完美母体”未来,梁文彬被定制的“顾承宇”未来,还有她自己那被冰冷基因序列标注的“优化”未来……这就是玻璃幕墙所歌颂的“完美”?
一股强烈的疏离感和荒谬感攫住了她。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误入巨人国的蝼蚁,行走在这片由光与玻璃构筑的冰冷森林里。脚下是坚硬冰冷的沥青,周围是呼啸而过的钢铁洪流,头顶是扭曲反射的、不属于自己的繁华景象。人与人擦肩而过,目光在玻璃的反光中短暂交汇又迅速移开,带着都市人特有的冷漠与防备。科技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连接效率,却将人心隔绝在各自透明的信息茧房之中,如同这玻璃幕墙,看得见彼此的光鲜,却触不到丝毫的温度。
车子在疗养院门口停下。这里与城市的喧嚣仅一墙之隔,却仿佛是两个世界。没有刺目的霓虹,只有庭院里柔和的地灯和病房窗户透出的温暖光晕。空气里是草木的清新气息,取代了街头的尾气和数据中心的焦糊味。
林薇推开车门,脚步却微微一顿。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向疗养院主体建筑那巨大的、一首延伸到顶楼的玻璃幕墙。白天,它引入阳光,让内部空间明亮通透。而此刻,在夜色中,它变成了一面巨大的、冰冷的镜子。
镜子里,清晰地映出疗养院内部灯火通明的景象:温馨的休息区,抱着书本走过的护士,坐在轮椅上被推着散步的病人……同时,也冷酷地映照着疗养院围墙外,那车水马龙、光影流动的繁华街道。两个世界,被一层薄薄的、坚硬的玻璃强行拼贴在一起,近在咫尺,却又被这透明的屏障彻底隔绝。
林薇的目光穿透这双重影像,落在了玻璃幕墙深处,那个属于苏晚晴病房的窗户倒影上。窗帘拉着,透出温暖的淡黄色光晕。那灯光代表着暂时的安全与疗愈。然而,在这巨大的玻璃镜面中,那点温暖的黄光,却被外部街道无数冰冷炫目的车灯、霓虹广告牌的光污染所包围、挤压、稀释,显得如此微弱而渺小,仿佛随时会被外面那个冰冷而庞大的世界所吞噬。
科技与人性的疏离,具象成了这一面巨大的、冰冷的玻璃。它映照着温暖,也映射着冰冷;它展示着疗愈的港湾,也暴露着外部无情的洪流。苏晚晴在里面,努力修复着被彻底摧毁的身心;而外面,那些源自“玻璃教堂”、源自创生废墟的黑暗技术和扭曲欲望,如同幽灵般在城市的阴影里游荡,寻找着新的宿主和祭品。
寒意,无声地渗透进来。
林薇收回目光,不再看那面映照着双重世界的冰冷玻璃,转身,步履坚定地走进了疗养院灯火温暖的大门。将城市的喧嚣与冰冷隔绝在身后。走廊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花草的清香,柔和的光线洒在光洁的地面上。她放轻脚步,走向苏晚晴的病房。
门虚掩着。林薇轻轻推开,看到苏晚晴正坐在窗边的扶手椅里,背对着门口。她的身影在台灯温暖的光晕中显得有些单薄,正微微低着头,似乎在看膝上的什么东西。她的侧影安静而专注,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林薇的目光落在她膝上——是那本日记本。苏晚晴纤细的手指正轻轻抚过摊开的纸页,指尖在那些曾经浸满血泪的字迹上缓缓移动,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她的眼神不再是林薇熟悉的空洞与恐惧,而是带着一种复杂的、近乎审视的平静,像是在阅读着另一个人的故事。
林薇没有立刻出声打扰。她靠在门框上,静静地注视着这来之不易的平静时刻。苏晚晴的指尖停留在日记本的某一页,那里夹着那张泛黄的旧照片——年轻的梁文彬抱着小晚晴,笑容灿烂。苏晚晴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照片上那个温和的“梁叔叔”脸上,眼神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痛苦、困惑,还有一丝……挣扎着的理解?
最终,她只是极轻地、几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手指缓缓移开照片,翻过了那一页。仿佛要将那沉重的一章,连同照片所承载的复杂情感,暂时合上。她抬起头,望向窗外。疗养院巨大的玻璃幕墙外,是城市璀璨而冰冷的夜景。她的眼神穿过那层透明的屏障,投向未知的远方,带着一种大病初愈后的虚弱,却又奇异地蕴含着某种新生的、脆弱却坚韧的力量。
林薇的心弦被轻轻拨动。苏晚晴正在艰难地重建她的世界,在废墟中寻找着属于自己的“新生”。而自己,却即将踏入另一片更加古老、更加黑暗的废墟——“玻璃教堂”。那里埋藏的,可能是苏家过往的伤痛,可能是所有悲剧的源头,也可能是……将她自身的存在彻底解构的冰冷真相。
沈默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林薇回头,看到他站在走廊灯光下,手中拿着刚刚打印出来的、还带着机器余温的资料,脸色异常凝重。
“圣辉玻璃厂地下结构的部分推测图,”沈默的声音压得很低,将几张图纸递给林薇,“结合老厂区建筑蓝图和沈默的探测数据做的初步建模。地下空间比预想的更庞大、更复杂。核心区域……在这里。”他的指尖点向图纸上一个被红色圈出的、位于厂房正下方的巨大卵形空间结构,“‘玻璃教堂’的核心。建模显示其内部结构……充满了非承重性的、大量使用高强度玻璃的支撑和分隔构造。就像一个……真正由玻璃构筑的巨型地下圣堂。”
图纸上,那个巨大的卵形空间被无数纤细的玻璃支柱和复杂的透明隔层所填充,结构图透视图展示出一种冰冷、剔透而又充满宗教仪式感的几何美感,令人联想到巨大的昆虫复眼或是某种未来主义的宗教祭坛。
“另外,”沈默的声音更加低沉,带着一丝寒意,“我调取了辉光集团破产前最后几年的异常资金流向。有几笔来源不明、数额巨大的款项,通过离岸公司层层洗白后,最终流向了当时一个由数位顶尖生物材料学家和基因工程师私人组建的、名为‘水晶之翼’的地下研究联盟。这个联盟……在辉光集团破产、圣辉玻璃厂废弃后不久,就神秘解散,核心成员去向不明。”他抬眼看向林薇,“时间点,正好与梁文彬诊所隐藏文件中提到的‘玻璃教堂’初期活动时间吻合。”
资金的暗流,顶尖的科学家,废弃工厂下的玻璃圣堂……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在阳光照射不到的深渊里,运行了可能长达二十年以上的、高度机密的基因工程项目!它的代号,或许就叫“玻璃教堂”!而苏晚晴的父亲,作为圣辉玻璃厂的拥有者,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投资者?参与者?还是……最初的构想者?
林薇的目光从图纸上冰冷的玻璃结构,移向病房内苏晚晴映在玻璃幕墙上的、安静的侧影。那巨大的玻璃幕墙,像一层坚冰,将病房内的微光与疗愈的静谧,与外面那个由数据和欲望驱动的、冷酷运转的科技世界彻底隔绝。而在地下的更深处,在圣辉的废墟之下,另一片由玻璃构筑的冰冷圣堂,正像一个巨大的、透明的坟墓,埋葬着不为人知的罪恶和关于生命本质的亵渎实验。
“玻璃幕墙的冷光……”林薇低声重复着这个章节的名字,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图纸上那个冰冷的卵形玻璃结构,“地上,是隔绝人性的冰冷镜子;地下,是埋葬真相的透明坟墓。”她抬起头,眼中所有的犹豫和迷茫都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准备一下,沈默。明天,我们去拜访这座‘教堂’。”
沈默看着她眼中那团冰封的火焰,没有任何劝阻,只是极其郑重地点了点头。他的承诺,是无声的同行。
林薇最后看了一眼病房内的苏晚晴。苏晚晴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缓缓转过头,隔着虚掩的门,目光与林薇在空气中交汇。她的眼神依旧带着创伤后的脆弱,却清晰地传递出一种无声的理解和支持。她没有问,但仿佛知道林薇即将去往何方。
林薇轻轻关上了病房的门,将那点温暖的黄光隔绝在身后。
她转身,面向走廊尽头那面巨大的、映照着城市冰冷夜景的玻璃幕墙。
玻璃幕墙中,她的身影与外面流动的光怪陆离重叠在一起,显得孤独而渺小。
但她的眼神,锐利如刀,穿透了这层冰冷的屏障,仿佛己经看到了深埋地下的那片透明墓穴。
阳光下的寒意,己凝聚成指向深渊源头的冰锥。
而她的抉择,将引领着他们,刺向那玻璃构筑的地狱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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