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汐又与林黛玉一番温言宽慰后,总算是得了桩喜讯:林如海不日便将抵京。
因着前任户部尚书死得突然,偌大的户部如今乱作一团。扬州盐政的差事虽也千头万绪,但皇帝连发数道催任谕旨,林如海只得夜以继日地与新任两淮盐政办妥交接,旋即乘官船启程北来。算着日子,约莫三日内便能抵京。
贾府这厢,各色补品药材如流水般送往林府,却都被林汐以"病体未愈"为由婉拒,黛玉亦推说需侍奉姑母不便见客。贾府下人碰了个软钉子,只得悻悻而归。
至于贾宝玉,终究是逃过了一顿板子,只是双膝跪得红肿如桃,怕是要将养半月方能行动自如。贾母见状心疼不己,忙又差人请了太医来瞧,几位姐妹也跟着淌眼抹泪。
梨香院里,薛宝钗正低头做着针线活,薛姨妈在她眼前来回踱步,欲言又止的模样。
宝钗见母亲脚步越走越急,终于放下绣绷轻笑道:“妈,您再转下去,我这绣花针都要跟着晕头转向了。有什么话首说便是。”
薛姨妈叹了口气,挨着女儿在榻边坐下:“我不过是想着...能进宫自然是好的,可咱们家如今...”她偷眼瞧了瞧宝钗的神色,“你姨妈家倒是个现成的依靠...”
“妈!”宝钗打断道,“表弟不过是荣国府二房的次子,就算现在姨妈当家住着荣禧堂,日后总归是要分家的,到那时又能分到多少?”
她想到王夫人终究是她的亲姨妈,还是把“配不上我的青云志”咽回肚里。
薛姨妈急道手:“可他生来嘴里衔着玉...你小时候那个癞头和尚不是说...”
薛宝钗赶紧用一根手指止住薛姨妈的话头。拧着眉,摇摇头,示意她不可再说了。
“娘,以后这样的话就不要再说了,什么和尚啊道士啊,都不可信的。我将来进了宫,这样的话传出去,可了不得的。”
薛姨妈自然也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但仍然忍不住说道:“可那和尚给的药方确实管用不是?”
薛宝钗知道她妈最是耳根子软,又没有主见,只能宽慰她几句,又提了让家里多做些冷香丸,她好带进宫里去用的话来转移薛姨妈的注意力。
说着话,薛姨妈又提到薛蟠:“你哥哥嫌在你姨妈家里受辖制,白日间吵着要搬回咱们京城自家的宅子里去呢。”
宝钗反手拍拍母亲的手背:“您可别依着哥哥胡闹。先前咱们打算靠舅舅和贾家疏通关系,再使银子走甄家的门路。现在舅舅外调了,甄家又倒了,可不就得紧靠着贾家?更何况元春表姐刚封了嫔妃,我进宫少不得要她照应。”她顿了顿,“所以眼下,咱们还是住在贾府最稳妥。”
薛姨妈听她分析得有理,连忙点头露出笑模样:“还是你想得周到。”
母女俩又说起家里生意。薛家虽顶着皇商的名头,自从薛姨夫去世后,家中就大不如前了。薛蟠是个不顶事的,薛宝钗又是女流不便抛头露面,多亏薛姨夫的亲弟弟帮忙照应。这位薛二叔看在薛姨妈出自王家,又与贾府有亲,做生意难免沾这两家的光,因此这位二叔对他们孤儿寡母还算厚道。
薛宝钗来了京城这两日,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她在金陵时,也是数一数二大户人家的姑娘,美貌与才名都是上乘,怕是知府家的姑娘也堪比得。但如今到了京中,只是见贾府三春各有千秋,更不用说林黛玉那出尘的气质,京城像贾府这样的人家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那她薛宝钗进宫的竞争力就大了许多。
她思考片刻,对薛姨妈道:“宝琴也有七岁了,何不让她也进京来,史老太君最爱漂亮伶俐的小姑娘,宝琴又最会哄人开心,老祖宗见了肯定喜欢。”
薛姨妈听闻她的意思,诧异地问道:“你是想让她来住在贾府?”
薛宝钗含笑道:“若我进了宫,就剩下娘和哥哥,也未必好意思继续住着,若宝琴来了,得了老祖宗喜欢,娘岂不是名正言顺可以住在这里了?”
她心里还有层算计没说出来:贾宝玉那痴样她昨日可瞧见了,又听闻府里的风言风语,知道这个表弟最喜欢漂亮姑娘。而薛宝琴容貌最为出众,若她可以拿捏着宝玉,那薛家与贾府就成了实在亲戚,她自然也有了更多助力。
薛宝钗心里很清楚,薛家虽有钱,但是权势人脉是没有的,若不能靠着贾府这颗大树好乘凉,她在宫中恐怕也艰难。而且如今进宫的竞争力这么大,可进宫打点哪样不要银子?若能把宝琴的婚事当诱饵,二叔肯定会大把大把地掏钱。
想到这儿,宝钗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因着母亲薛姨妈与妹妹宝钗都执意留在贾府,薛蟠只得继续在这贾府里受拘束。
京城不比金陵,往日那些狐朋狗友皆不在身边,家中下人也不敢像从前那样由着他胡闹。起初几日,他闷得发慌,整日在府里东游西逛——正所谓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不过几日功夫,便与宁国府那帮纨绔子弟厮混到一处。
这薛蟠虽不通文墨,却生就一副豪阔性子,出手极是大方。许是这辈子未曾闹出人命官司,仍保着皇商公子的体面,加上薛家富贵养出的气派,说起场面话来竟也不落人后。不过月余,便与贾珍、贾蓉之流称兄道弟,整日里饮酒作乐,倒把先前的烦闷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日他醉醺醺地晃到宁府花园,忽见假山后转出个仙子般的人物来。但见那女子:云鬓堆翠,秋波流转,肌若凝脂,气如幽兰。
虽是国色天香之貌,在薛蟠眼里却如见着恶鬼、骷髅一般,首吓得他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锦袍下摆都沾满了草屑泥污。
秦可卿老远便瞧见个锦衣玉带的公子哥儿往花园来,料想是家中亲友来赏景,正要避到假山后头。谁料还未抬步,就见那人突然变了脸色,惨白着一张脸,踉踉跄跄地夺路而逃,活像见了鬼似的。
“这公子倒是个知礼的。”贴身丫鬟瑞珠捂嘴笑道,“知道避着咱们奶奶。”
几个小丫鬟听了,都咯咯笑作一团。宝珠打趣道:“怕是被咱们奶奶的美貌吓着了!”
秦可卿原也随着笑,忽又想起自身处境,嘴角的笑意渐渐淡了。她望着薛蟠逃走的方向,心中暗叹:这公子倒比宁府这些男眷强些。旁人见了自己,哪个不是像苍蝇见血般凑上来?偏生自己娘家势微,嫁到这金玉其外的宁国府来,表面风光,内里却...
想到此处,她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微风拂过,带起几片残花,恰似她零落不堪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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