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升机引擎的轰鸣如同持续不断的、沉闷的鼓点,敲打在段平平混沌的意识边缘。她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海浪反复冲刷的浮木,在黑暗与光亮的碎片间沉沉浮浮。每一次短暂的“浮起”,都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冰冷的汗水和身体深处传来的、仿佛被无形重物碾过的酸痛。耳畔是仪器单调的滴答声,还有模糊的人声,像是隔着厚重的毛玻璃,听不真切。
“……血压还在掉……毒素不明……”
“……心率……窦性……但波形很怪……”
“……脑电波……异常活跃……深度睡眠和清醒态混织……”
这些破碎的词句钻进她的耳朵,却无法在混乱的思绪里拼凑出完整的含义。她只觉得很吵,很累,身体沉重得不像是自己的。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空隧道,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猛地从黑暗的泥沼中拽了出来!
“呃……”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痛苦和茫然的呻吟,从段平平干裂的唇间溢出。沉重的眼皮如同粘着千钧重担,她用了全身的力气,才艰难地掀开一道缝隙。
刺目的、冰冷的白光瞬间涌入视野!
她下意识地想要闭眼躲避,却被这光线刺得眼球生疼,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过了好几秒,模糊的视野才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一片纯白的天花板。光滑,平整,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几盏嵌入式的、散发着冷白色光芒的灯。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刺鼻的、毫无生命气息的味道。耳边那恼人的引擎轰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规律、更加冰冷的“滴…滴…滴…”声,以及某种气体流动的轻微“嘶嘶”声。
这里是……哪里?
段平平茫然地转动眼珠。视线所及,是冰冷的金属床架,透明的输液管,悬挂在头顶的、装着无色液体的吊瓶……还有连接在自己身上、缠绕着各种颜色的导联线,末端连接着旁边一台闪烁着各种复杂曲线和数字的仪器。
医院?重症监护室?
这个认知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漫过她的意识。一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发生了什么?
她试图回忆,试图抓住脑海中那些混乱的碎片——冰冷的祠堂?刺目的血迹?绝望的哭喊?还有……那双布满血丝、翻涌着骇人煞气的眼睛……
“呃!”剧烈的头痛毫无征兆地袭来,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太阳穴!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瞬间变得尖锐、混乱、带着强烈的痛苦和排斥感!她痛苦地蹙紧眉头,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蜷缩起来。
“段小姐!你醒了?!”一个带着惊喜的、刻意压低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段平平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向声音来源。一个穿着浅蓝色护士服、戴着口罩的年轻女子,正站在床边,关切地看着她。护士的眼睛弯了弯,似乎在口罩下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护士轻声询问,同时动作熟练地检查她手背上的留置针和旁边的监护仪器屏幕。
“头……好痛……”段平平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牵扯着干涩疼痛的喉咙,“这……是哪里?我……怎么了?”
“这里是市一院特护病房。”护士一边记录着仪器数据,一边快速回答,“你受了很大的刺激,精神透支严重,还伴有应激性休克。别担心,医生己经给你做了全面检查,身体没有大碍,就是需要好好休息静养。”她的语速很快,语气尽量保持轻松,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刺激?休克?段平平更加茫然。她只记得自己是《红尘劫》的责编,为了影视化项目……然后……噩梦……落霞村……祠堂……血……好多血……
“罗……罗总呢?”一个名字几乎是下意识地冲口而出。这个名字仿佛带着某种电流,让她的心脏猛地一缩,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为什么?为什么提到这个名字会这么痛?他是谁?暹世集团的……老板?他们……很熟吗?
护士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她飞快地瞥了一眼段平平苍白茫然的脸,又迅速低下头,调整着输液管的速度,声音变得更加谨慎:“罗先生……在隔壁的隔离抢救室。他的情况……比较复杂,医生正在全力救治。陈助理吩咐过,让你先安心养病,不要多想。”
隔离抢救室?情况复杂?
这几个词像冰锥一样刺进段平平的心底。虽然记忆一片混乱,但一种深切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慌感瞬间攫住了她。那个模糊的、浑身是血的身影……是他吗?他怎么了?为什么会伤得那么重?
她张了张嘴,想问更多,喉咙却像是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疲惫和混乱感再次袭来,头痛欲裂。
“别说话,也别用力想。”护士似乎看出了她的痛苦和挣扎,温声安抚道,“你现在的状态需要绝对的静养。闭上眼睛,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按铃叫我。”她指了指床头一个红色的按钮。
段平平无力地点点头,顺从地闭上了眼睛。护士又检查了一下仪器,确认无误后,才轻手轻脚地离开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
只有监护仪器规律的“滴…滴…”声,和输液管里液体缓慢滴落的“嗒…嗒…”声,在死寂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敲打着段平平紧绷的神经。
她闭着眼,却根本无法入睡。
罗暹……罗暹……
这个名字如同魔咒,在她空白的脑海里反复盘旋。每念一次,心脏就传来一阵莫名的、尖锐的刺痛,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恐慌。脑海中那些混乱的碎片更加疯狂地翻涌、冲撞,试图拼凑,却又被剧烈的头痛无情地撕碎。
他是谁?
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为什么想到他浑身是血的样子,她会这么……痛不欲生?
就在她被这无解的混乱和痛苦反复折磨,几乎要再次陷入昏沉时——
隔壁!
一墙之隔的地方!
毫无征兆地,传来一声极其压抑、却充满了无尽痛苦和暴戾的嘶吼!
“呃啊——!!!”
那声音穿透了厚厚的隔音墙壁,带着一种非人的、仿佛灵魂被生生撕裂的惨烈感,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段平平的耳膜上!
段平平猛地睁开了眼睛!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这声音……
虽然嘶哑变形,充满了痛苦,但那低沉的、带着某种独特磁性的音色……是罗暹!
他醒了?!他怎么了?!
紧接着,隔壁传来一阵混乱的、刻意压低的声响。是急促的脚步声!是仪器被碰撞发出的警报!是医生护士紧张的呼喊!
“按住!小心!”
“镇静剂!快!”
“血压飙升!心率失常!”
“伤口!伤口有变化!快看!”
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透过墙壁,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氛围。
段平平浑身僵硬地躺在病床上,双手无意识地死死攥紧了身下雪白的床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屏住呼吸,耳朵捕捉着隔壁传来的每一个细微声响,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
他在承受什么?
伤口怎么了?
他……还活着吗?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她想过去!想亲眼看看他!哪怕只看一眼!
就在她几乎要不顾一切地拔掉手上的针头,挣扎着下床时——
隔壁的混乱声响,突然间……诡异地平息了。
所有急促的脚步声、碰撞声、呼喊声,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掐断。只剩下仪器单调的“滴…滴…”声,依旧固执地响着,但似乎……比之前更加规律、更加冰冷?
死寂。
一种比刚才更加令人心悸的死寂,弥漫在墙壁的两侧。
段平平的心悬到了嗓子眼。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突然没声音了?他……他……
她不敢想下去。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她死死盯着那堵将她和未知的恐惧隔开的白色墙壁,仿佛要将它看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半个世纪。
隔壁病房的门,传来极其轻微的“咔哒”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紧接着,是极其缓慢、极其沉重的脚步声。
一步,一步……
那脚步声很沉,带着一种大病初愈的虚弱感,却又奇异地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凝滞和冰冷。仿佛每一步,都踏在无形的冰层上。
脚步声在走廊里停顿了一下。
段平平的心跳也跟着漏了一拍。
然后,脚步声再次响起,方向……竟然是她病房这边!
咚…咚…咚…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段平平的心尖上。她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眼睛死死盯着病房那扇紧闭的门,身体僵硬得如同一块石头。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段平平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擂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咔哒。
门把手被轻轻转动。
段平平的瞳孔骤然收缩!
门,被缓缓推开了一条缝隙。
一只骨节分明、却苍白得毫无血色的大手,搭在了门框上。那手上还贴着留置针的胶布,手背上布满了青紫色的针眼和淤痕,显露出一种病态的脆弱。然而,那搭着门框的姿势,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霸道的掌控感。
紧接着,一个高大却异常削瘦的身影,出现在缓缓扩大的门缝里。
罗暹。
他穿着一身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空荡荡的,显得他身形更加挺拔却单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嘴唇干裂泛着灰白。额前的黑发被冷汗濡湿,凌乱地贴在毫无血色的额角。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半阖着,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疲惫的阴影,掩去了眸底深处的所有情绪。
他整个人站在那里,如同一尊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精雕细琢却毫无生气的玉像。虚弱到了极致,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然而,那种无形中散发出的、沉淀在骨子里的、经历过生死磨砺的冷硬气场,却丝毫没有因为病痛而减弱,反而在极致的虚弱衬托下,显得更加沉凝、更加……深不可测。
他微微抬了抬眼睫,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如同两口幽深的寒潭,目光穿透病房内略显昏暗的光线,精准地、毫无阻碍地,落在了病床上那个僵硬的身影上。
段平平的呼吸,在与他视线交汇的刹那,彻底停滞了。
她看到了他。
他也看到了她。
西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段平平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的混乱、痛苦、恐惧,在接触到那两道冰冷目光的瞬间,如同被投入了绝对的零度,瞬间冻结!她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思考,甚至忘记了身体的疼痛。只剩下那双眼睛……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睛。
那眼神里……有什么?
是审视?是探寻?是……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茫然?
段平平无法分辨。她只感觉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瞬间蔓延至西肢百骸。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本能的恐惧和……排斥感,让她下意识地想要移开视线,想要蜷缩起来,想要逃离!
可她做不到。她的身体僵硬得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捆缚,只能被动地承受着那两道目光的审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擂鼓一般,震得她耳膜生疼。
罗暹的目光,在她苍白惊恐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目光平静得可怕,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件物品的存在。然后,他的视线缓缓下移,扫过她身上同样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扫过她手背上扎着的留置针,扫过连接在她身上的各种导联线……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紧紧攥着床单、指节泛白的手上。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极其细微的动作,却像是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他那张苍白冰冷的脸上,漾开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那只搭在门框上的、苍白的手。
那只骨节分明、带着病态脆弱感的大手,朝着病床的方向,极其艰难地、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着,伸了过来。
他的动作很慢,仿佛每一个细微的移动,都在消耗着他仅存的、微不足道的力气。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
他要做什么?
段平平的身体瞬间绷紧到了极限!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扼住了她的喉咙!她惊恐地看着那只不断靠近的、苍白的大手,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祠堂密室里,这只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攥住她手腕、几乎要捏碎她骨头的画面!冰冷!剧痛!绝望!
“不……”一个破碎的、带着极致恐惧的音节,从她紧咬的唇缝间溢出。她猛地向后缩去,身体撞在冰冷的床头上,发出一声闷响。输液架被拉扯得一阵摇晃,吊瓶里的液体剧烈地晃动起来。
她的反应,如同受惊的、炸毛的猫。
罗暹伸出的手,在空中猛地顿住了。
距离她的手臂,只有不到半尺的距离。
那只苍白的手,就那么僵在半空中,指尖微微蜷缩着,带着一种无言的、凝固的僵硬。手背上青紫色的针眼和淤痕,在病房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
他抬起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再次看向段平平。这一次,段平平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情绪。
那不再是冰冷的审视。
而是……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被针刺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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