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他?!”
段平平的质问,如同淬毒的箭矢,裹挟着冰冷的雨水和泥浆的气息,狠狠钉在狭窄山洞的石壁上,发出无声却震耳欲聋的回响。
罗暹僵立着,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晃动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巨力击中。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衬得那道蜈蚣状的疤痕在湿透的深色衣袖下愈发狰狞刺眼。他张了张嘴,喉结剧烈地滚动,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总是翻涌着掌控欲或冰冷怒火的深邃眼眸,此刻只剩下空茫的震骇和一种被彻底剥去伪装的狼狈。
山洞外,泥石流倾泻后的余音还在山谷间低低回荡,浑浊的泥浆如同凝固的血脉,阻塞了唯一的归途。洞内,死寂重新笼罩,比之前的沉默更加粘稠,更加沉重。只有哗哗的雨声,敲打着岩石,也敲打着两颗被真相的尖刀剖开、鲜血淋漓的心脏。
时间在冰冷的僵持中一分一秒地爬行。平平的胸膛剧烈起伏,刚才那声嘶力竭的质问耗尽了她的力气,也抽空了她的愤怒,只剩下无尽的冰冷和后怕。她看着罗暹失魂落魄的样子,看着他手臂上那道无法辩驳的“证据”,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荒谬感席卷了她。她缓缓地靠着冰冷的岩壁滑坐下去,蜷缩起身体,双臂紧紧抱住自己湿透冰冷的膝盖,试图汲取一点点微弱的暖意。手腕被罗暹抓握过的地方,传来一阵阵钻心的刺痛。
罗暹的目光终于从虚空中收回,落在了蜷缩成一团的段平平身上。她像一只被暴雨淋透、瑟瑟发抖的雏鸟,浑身沾满泥浆,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嘴唇冻得发紫。那双曾燃烧着愤怒和质问火焰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空洞的茫然和脆弱的疲惫。这个认知,像一根细小的针,刺入了他混乱麻木的心脏。
他动了动僵硬的腿,脚下发出碎石摩擦的声音。他没有走向她,只是僵硬地转过身,背对着她,面向洞口外那片被泥石流肆虐过的、狼藉不堪的山谷。雨水顺着他的发梢、下颌,不断滴落在他昂贵的、同样湿透泥泞的休闲装上。
“那道疤……”他的声音响起,嘶哑、干涩,像是砂纸摩擦着石头,每一个字都吐得极其艰难,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和……不确定,“……是很早以前,一次意外留下的。”他停顿了很久,久到平平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我记不清具体了。”
记不清?
平平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他挺首却僵硬的背影。这个答案,比矢口否认更让她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那道与书中描写分毫不差的伤疤,是将军身份的烙印!他一句轻飘飘的“记不清”、“意外”,就想抹杀一切?
荒谬!可笑!
一股新的、带着绝望的怒火在她心底死灰复燃,但身体冰冷的疲惫让她连发作的力气都没有。她只是发出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带着浓浓的讽刺。
这声嗤笑,如同鞭子,狠狠抽在罗暹的背上。他的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
“但是……”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他没有回头,依旧背对着她,仿佛对着洞外的风雨诉说。
“从看到那本《红尘劫》开始……”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有些画面,有些感觉……会不受控制地出现。头痛……很剧烈的头痛……梦里……”他顿住了,似乎无法再描述下去,那些在脑中翻腾的、不属于他今生的记忆碎片,充满了血腥、杀伐和一种刻骨的……痛失。
平平的心猛地一沉。头痛?梦境?不受控制的画面?
这不正是她自己的经历吗?那些让她夜不能寐的逼真噩梦!
罗暹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在湿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沉重。
“落霞村……这个地方……”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忌惮和……宿命般的牵引感,“……让我感觉……很熟悉,也很……危险。”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扫过依旧被泥浆半掩埋的、平平摔在地上的《红尘劫》策划书,眼神复杂难辨,“……尤其是你靠近祠堂的时候。”
他承认了!虽然依旧模糊,但他承认了那种“不一样”,承认了落霞村的异常,甚至……承认了祠堂的危险与她靠近时他的恐惧!
平平蜷缩着,指尖深深掐进手臂的皮肉里,用疼痛来刺激自己麻木的神经。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的话。相信他同样被噩梦困扰?相信他感知到落霞村的危险?相信他那一刻爆发出的雷霆震怒,或许……并非全是控制欲作祟,而是源于某种更深层的、连他自己都恐惧的预感?
山洞里的气氛,因罗暹这破碎的坦白而变得更加微妙和压抑。不再是单纯的对抗,而是掺杂了混乱、恐惧和一丝……同病相怜的诡异共鸣。
寒冷和湿气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体力。平平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失温的阴影悄然逼近。
罗暹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状态。他沉默地脱下自己同样湿透的、沾满泥浆的外套。那动作带着一种僵硬的、不情愿的笨拙。他没有走向她,只是将外套团成一团,然后像是丢弃什么不重要的东西一样,随手扔到了平平蜷缩的脚边。
深色的、湿漉漉的一团,落在冰冷的岩石上。
“穿上。”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命令口吻,但似乎少了些之前的绝对强硬,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基于生存本能的驱使。他依旧没有看她。
平平看着脚边那团湿冷的外套。这与其说是关怀,不如说是施舍,是来自“将军”居高临下的、冰冷的怜悯。一股强烈的屈辱感涌上心头,让她几乎想将那件衣服踢开!但身体深处传来的、对温暖的极度渴望,压倒了这份屈辱。
生存,高于自尊。
她颤抖着伸出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冰冷触感,抓住了那件同样冰冷湿透的外套。衣服很沉,带着罗暹身上的气息和浓重的泥腥味。她艰难地将它展开,裹在自己同样湿透的身上。冰冷的湿布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更剧烈的战栗,但至少,隔绝了部分洞内阴冷的穿堂风。
她将自己蜷缩得更紧,裹在那件属于罗暹的、冰冷的外套里,像一只缩进坚硬却陌生贝壳里的寄居蟹。脸颊贴着湿冷粗糙的衣料,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一丝微弱的体温,混合着雪茄和泥土的气息,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慌的烙印。
山洞外,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灰蒙蒙的天光透过雨幕,吝啬地洒入洞内,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扭曲,投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如同两个被困在古老壁画中的、沉默的幽灵。
一个站着,背对风雨,身影僵硬。
一个蜷缩,裹着冰冷的“恩赐”,瑟瑟发抖。
真相的碎片如同洞外被泥石流裹挟的碎石,棱角分明,却散落一地,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图景。只有那道蜈蚣状的疤痕,如同一个冰冷的、血色的句点,刻在沉默的空气里,也刻在两人之间那道看似短暂弥合、实则更加深不可测的鸿沟之上。
归途断绝,风雨如晦。在这隔绝于世的山洞牢笼中,前世的低语与今生的冰冷,在湿冷的空气中无声地碰撞、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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