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在黎明时分终于停歇，只留下湿漉漉的街道和灰蒙蒙的天空，像一块浸透了水的厚重绒布，沉沉地压在城市的头顶。段平平在沙发上蜷缩了一夜，身上盖着一条薄毯，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玄关处那个被移动的白瓷香炉，像一个无声的嘲笑，时刻提醒着她这个家己经不再安全，而罗暹冰冷强硬的话语——“你的安全，现在归我管”——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勒得她透不过气。
天刚蒙蒙亮，她就收到了罗暹助理发来的信息，措辞礼貌却不容拒绝：「段小姐，罗总安排的技术人员将于上午十点抵达您住所，进行安防评估及设备安装。请您务必留人在家配合。如有不便，请提前告知。」通知，而非商量。平平盯着手机屏幕，指尖冰凉，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和控的愤怒涌上心头。她几乎能想象出罗暹下达命令时那副不容置喙的表情。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平平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绷紧了身体。这么早？技术人员不可能提前这么多……难道是……
“平平？是我！开门呀！”门外传来杨婕熟悉又带着点急切的声音。
平平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随即又涌上复杂的情绪。她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开了门。
门外的杨婕拎着热腾腾的豆浆和早点，脸上带着一贯的明媚笑容，但那双漂亮的眼睛下，却有着明显的青黑色阴影，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我的天，平平，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昨晚没睡好？”她一进门就咋咋呼呼，目光敏锐地扫过平平苍白的脸和凌乱的沙发。
“嗯，昨晚……有点事。”平平含糊地应着，接过杨婕带来的早餐，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她需要倾诉，却又本能地不想让好友卷入罗暹带来的这潭浑水，更不愿提及那些诡异的事件徒增她的担忧。
“是不是又做噩梦了？”杨婕放下包，熟门熟路地走进厨房拿碗筷，语气带着关切，“你最近总是心神不宁的。是不是……因为罗总？”她端着碗出来，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眼神却紧紧盯着平平的反应。
平平动作一顿，沉默地倒着豆浆。热气氤氲，模糊了她的视线。“他……他昨晚送我回来的。”她最终还是开了口，声音带着一丝干涩。
“送你回来？”杨婕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快说说！怎么回事？有进展了？我就说嘛，罗总对你绝对不一样！他那种身份地位的人，能亲自送你回家，这代表什么？代表他……”
“代表他把我当成需要看管的犯人！”平平猛地打断她，压抑了一夜的委屈和愤怒终于找到了宣泄口，“杨婕，你不知道！他强行闯进我家，像警察搜查一样检查每一个角落！就因为那个破香炉！”她指着玄关，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他命令我必须配合他的人来家里装监控！还让我搬走！他说我的安全归他管！这算什么？这根本就是控制！是监视！”
杨婕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看着情绪激动的平平，又顺着她的手指看向那个位置明显不对的白瓷香炉，眉头慢慢蹙起。“香炉……移位了？”她走过去，仔细看了看，“你确定不是你记错了？”
“我确定！”平平斩钉截铁，“而且不是第一次了！之前还有别的东西！杨婕，我真的很害怕！我感觉……感觉这房子里有别人！”她终于说出了心底最深的恐惧，身体微微颤抖。
杨婕沉默了几秒，眼神闪烁不定。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安慰平平，反而在沙发上坐下，端起豆浆，小口地啜饮着，似乎在斟酌措辞。
“平平，”她放下杯子，语气变得有些复杂，“你有没有想过……罗总他，也许是真的担心你？虽然方式……是霸道了点。”她停顿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着杯壁，“我最近……也做了些奇怪的梦。”
“梦？”平平的心提了起来，看向杨婕。她注意到杨婕眼下那浓重的阴影。
“嗯。”杨婕点点头，眼神有些迷离，仿佛陷入了回忆，“很清晰的梦，不再是碎片了。我梦见……我穿着很古老的衣服，像是盔甲，又像是……某种皮甲？我在战场上，周围全是厮杀声，火光冲天……我好像是在保护一个人……”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哀伤与决绝。
“保护谁？”平平追问，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杨婕抬起头，目光落在平平脸上，眼神复杂难辨。“一个……很高大的男人，穿着黑色的铠甲，气势很威严……他好像受了伤，血染红了他的战袍……我挡在他前面……”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手指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脖颈，仿佛那里曾经有过致命的伤口，“梦里……我好像……为他死了。那种感觉……很真实，很痛，但……又好像心甘情愿。”
客厅里陷入一片死寂。杨婕的描述，尤其是那“黑色的铠甲”、“血染战袍”以及“为他而死”的情节，与《红尘劫》中女副将为保护将军而牺牲的情节高度吻合！平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起。杨婕的梦……也清晰化了！而且她的情感投射如此明确——她梦中的将军，毫无疑问指向了罗暹！
“杨婕……”平平的声音有些干涩，“那只是梦……”
“只是梦吗？”杨婕猛地看向平平，眼神锐利起来，带着一丝探究和……不易察觉的质问，“平平，你不觉得太巧了吗？你的梦，我的梦，都和那本《红尘劫》有关！都和罗总……有关！还有你身边这些怪事！”她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笃定，“罗总他……他身上有种很特别的东西，让人忍不住想靠近，想……保护他。虽然他看起来很冷，很凶，但我能感觉到……他内心深处……”她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最终喃喃道：“很孤独，很痛苦。就像我梦里那个将军一样。”
平平震惊地看着杨婕。好友眼中的迷恋、怜惜和一种近乎信仰般的忠诚是如此清晰！这己经不是简单的花痴了！这分明是前世的情感记忆在强烈地影响着杨婕！更可怕的是，杨婕似乎将平平对罗暹的恐惧和抗拒，理解成了某种……阻碍？
“所以，你觉得他这样控制我，是对的？”平平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不是说他做得对！”杨婕有些急切地辩解，“我是说，他可能是太担心你了！平平，你有没有想过，你一首在抗拒他，躲着他，甚至……害怕他？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原因？或者……”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暗示，“像书里写的那样，公主……是不是也曾经害怕过将军？甚至……有过什么误会？”她小心翼翼地抛出“误会”这个词，目光紧紧锁着平平，观察着她的反应。
平平的心猛地一沉。杨婕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中了她最隐秘的恐惧。前世公主对将军的恐惧和“背叛”的阴影，正是她今生抗拒罗暹的根源之一！杨婕怎么会……联想到这个？是巧合，还是她潜意识里被前世的记忆引导着在离间？
就在这时，平平的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打破了客厅里诡异的气氛。是罗暹的号码。
平平深吸一口气，接通电话，语气带着压抑的疏离：“罗总。”
电话那头传来罗暹低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监控查了。”
平平的心瞬间提了起来：“怎么样？”
“没有任何异常。”罗暹的声音冷得像冰，“你单元楼下的监控，从你昨天下午出门到你晚上回来，没有任何可疑人员进出单元门。信箱区域的监控，在那个时段也没有拍到任何人靠近你的信箱。”
“什么？！”平平失声叫道，一股寒意瞬间席卷全身，“这不可能！”她明明收到了那封信！香炉也明明被移动了！
“我也觉得不可能。”罗暹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烦躁和凝重，“但监控录像反复核对了三遍，确实没有。要么对方手段高超到能完美规避所有监控死角，要么……”他顿了一下，声音更沉，“就是问题出在你家里内部。或者，有我们不知道的方式。”
内部？家里？平平只觉得毛骨悚然。
“技术人员稍后就到。你配合他们，仔细检查。尤其是门窗和可能的隐蔽入口。”罗暹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另外，考虑搬家的事，尽快给我答复。这地方不安全了。”说完，不等平平回应，便挂断了电话。
平平握着手机，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监控没有异常？这比拍到可疑人物更让她恐惧！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个“守夜人”或者移动物品的力量，可能……超越了常理？或者，真的如罗暹所说，问题出在她家里？这个她住了几年的家，突然变得像一个潜伏着未知怪物的巢穴。
杨婕在一旁听着，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没有拍到人？那……那信和香炉……”她看向平平的眼神，除了担忧，似乎还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仿佛在无声地质问：是不是你太紧张了？或者……你真的隐瞒了什么？
就在这时，平平的工作手机也响了起来，是办公室前台的号码。平平有些木然地接通。
“段编，您好。”前台小妹的声音有些迟疑和为难，“楼下……有一位叫罗颖儿的小姐，说是罗总的妹妹，没有预约，但坚持要立刻见您……您看？”
罗颖儿？！平平的心猛地一沉。那个在资料里看到的、对罗暹有着病态占有欲的妹妹！她怎么会突然找上门来？而且指名道姓要见她？
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窗外再次积聚的乌云，沉沉地压在了段平平的心头。监控的无果而终，杨婕带着暗示的“关心”，还有这位突然造访的、充满敌意的“小姑子”……她感觉自己正被一步步拖入一个巨大的、无法挣脱的漩涡中心。
“告诉她，”平平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在忙，请她预约。”她不能见，至少不能在杨婕还在、而且自己状态如此糟糕的时候见。
挂断电话，平平疲惫地靠在沙发上。杨婕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默默地将己经微凉的豆浆推到她面前。
这个早晨，阳光始终未能穿透厚重的云层。而段平平的世界，己然阴霾密布，风雨欲来。罗暹的“保护”如同铜墙铁壁，却让她窒息；杨婕的“关心”带着前世的阴影，让她心寒；而罗颖儿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则预示着新的风暴，正在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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