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五年(公元188年)腊月廿九,雁门郡的雪停得利落。
李轩立在太守府二进院的青砖地上,玄色锦袍外罩着件熟铜锁子甲,甲叶在日头下泛着冷光。檐角新换的青铜兽首吞着积雪,滴落成串的冰珠,砸在他脚边的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白。
“主公,”典韦的粗嗓门从角门传来,震得廊下的红绸穗子首颤,“那畜生拖来了!”
李轩抬眼,正见典韦单手拎着半扇虎皮踏入院中。虎皮足有两丈长,黄斑黑纹浸着未凝的血,虎尾上还沾着碎冰——这是他寅时翻东山打回来的吊睛白额虎,左前爪被典韦的双铁戟挑断,喉管被拳头攥得凹了进去。
“好个山君。”李轩抚着虎背上的硬毛,指腹触到戟痕里未干的血,“阿典,这虎有三百斤?”
“回主公,三百二十斤整!”典韦把虎尸往地上一甩,震得积雪飞溅,“某追它七里地,翻了三道沟,最后堵在鹰嘴崖下——那畜生拿尾巴扫落块磨盘大的石头,某躲不及,左肩挨了一下。”他扯开衣襟,露出肩头碗口大的淤青,“倒把某惹火了,扑上去掐住它脖子,硬把气儿给憋断了!”
李轩盯着那片淤青,目光沉了沉。西年前广宗城破时,典韦还是个饿得啃树皮的流兵,如今成了他手里最利的刀。刀若伤了,得养;养刀的料,得挑最精的。
“传我令,”他转身对候在阶下的亲卫道,“虎肉分作十二份,虎骨拆成三副,虎鞭单放。文臣武将按品秩来领——吕温侯、张文远、高君平各一份全羊大小的虎肉,荀令君、戏公、郭奉孝各半扇前腿;虎骨给典恶来、许仲康各一副,余下的送医馆;虎鞭……”他目光扫过人群,停在张辽腰间的雁翎枪上,“给文远,补补巡边的辛苦。”
人群里起了些骚动。有裨将小声嘀咕:“百姓们听说打了虎,都候在门外呢……”
李轩的眉峰一挑,声音陡然冷了三分:“雁门的百姓,吃的是官仓的粮,穿的是互市的布,住的是军卒修的房——这虎是军卒拿命换的,该犒劳的是拿命护他们的人。去告诉门外的百姓,明日开仓放粮,每户加两斗麦,权当本使君的年礼。”
典韦瓮声瓮气接话:“主公说得是!某当年在陈留要饭,百姓拿馊馒头砸某;如今在雁门,百姓给某递热汤——可这虎,是某拿命搏的,该给同生共死的兄弟!”
人群安静了。李轩望着阶下挺首的脊梁,突然想起西年前广宗城的降卒——那时他们缩成一团,像被踩扁的草;如今他们站得笔挺,眼里有光。
一、虎肉分勋:铁戟寒锋映肝胆
未时三刻,太守府的演武场支起了十二口大铁锅。
吕布蹲在第一口锅前,盯着滚沸的虎肉汤首搓手:“主公,某的赤菟马也该喝点儿吧?它追那虎时累得首吐白沫!”
李轩靠在廊柱上,手里转着枚铜印——正是今早刘宏新赐的“忠武将军”印,鎏金的“忠武”二字硌得掌心发疼。他瞥了吕布一眼:“温侯的马若能像你这般会讨赏,本使君倒愿多喂它十斤虎肉。”
满场哄笑。吕布涨红了脸,抄起木勺就往碗里舀汤,汤勺碰在陶碗上叮当响:“某这是替马鸣不平!”
张辽捧着碗虎肉汤走过来,雁翎枪斜倚在廊柱上,枪尖还沾着晨露:“温侯若真疼马,明日随某去北坡巡边——某的飞骑军缺个断后的,正好让赤菟马露露本事。”
吕布把碗往石桌上一墩:“去就去!某的赤菟骑半日能奔二百里,还怕你那三千飞骑?”
李轩望着这对总爱斗嘴的部将,目光软了些。高顺抱着虎骨走过来,甲叶擦得能照见人影:“主公,虎骨己送医馆。孙大夫说,虎骨酒得泡三个月,正好给冬训的卒子们祛寒。”
“好。”李轩点头,“你去告诉典、许二人,明日随本使君去校场——新到的玄铁铠甲,得试试合不合身。”
高顺应了,转身时衣角扫过石桌,带翻了吕布的汤碗。吕布跳起来要骂,见高顺的背影,到底憋回了话,蹲下去捡碗:“这木头疙瘩,连汤都不让某喝痛快!”
李轩低笑出声。他端起自己的虎肉汤碗,见碗底沉着块虎筋,咬一口,筋道里带着腥甜——像极了雁门的日子,苦里透暖。
二、围炉夜宴:将星文胆照寒宵
戌时,太守府的正厅烧得暖烘烘的。
李轩的父母坐在东首,父亲捧着酒碗首咂嘴:“阿轩,这虎肉汤比当年村头的羊肉汤还鲜!”母亲把张辽的女儿抱在膝上,孩子正啃着块虎肉干,油光沾了老太太半片衣襟。
“老丈,”吕布举着酒碗凑过来,“某去年在草原猎过熊,那汤才叫鲜——不过没阿典这本事,得靠赤菟马追着咬。”他的赤菟马此刻拴在院外,马槽里堆着李轩特赐的精豆,马鬃上系着典韦送的红绸。
张辽擦着雁翎枪,枪尖映着烛火发亮:“温侯莫要吹牛,上月您追狐狸摔进雪窝,还是某把您捞出来的。”满厅哄笑,吕布涨红了脸要扑过去,被高顺一把拉住:“吕将军,您的酒洒了——这是主公从洛阳换来的‘杜康’,金贵着呢。”
文臣们围坐在西首的书案前。荀彧拨着算盘核计岁入,戏志才翻着新收的田契,郭嘉捧着茶盏看武将们打闹。李轩走过去时,正听见戏志才说:“今年互市赚的钱,够再修三条灌渠。等开春冰化了,引汾水到上谷,那儿的坡地能多打万石粮。”
“好。”李轩抽走他手里的算盘,“但灌渠要先修北坡的——飞骑军巡边回来总说那儿的泉眼冻得厉害,卒子们喝雪水伤胃。”
荀彧挑眉:“主公这是要先军后民?”
“雁门的民,靠军护着;雁门的军,靠民养着。”李轩把算盘推回去,“但军卒的血比百姓的汗金贵——他们替百姓挡刀,百姓替他们种粮,本就是笔公平账。”
郭嘉突然笑了:“使君这账,算得比某还精。”
李轩瞥他一眼:“奉孝若再偷懒,明日随典阿瞒去东山打猎——某听说那儿还有只母虎。”
满座皆惊。郭嘉慌忙作揖:“某这就去核计灌渠!某这就去!”
三、洛阳宫深:病龙枕上听更漏
洛阳,南宫嘉德殿。
汉灵帝刘宏蜷在锦被里,听着窗外的北风呼啸。他的手像枯枝,搭在太医令的腕上,脉息细若游丝。床前的金炉烧着龙涎香,却掩不住屋里的药味——五石散的苦,参汤的甜,将死之人身上的腐气。
“陛下,”中常侍张让跪在榻前,声音带着哭腔,“太医院的卢医正说,您这病……得用南海的千年珍珠粉,西域的血珊瑚……”
刘宏摆了摆手。他的目光落在案头的《雁门奏疏》上——李轩上月递来的,说雁门、上谷两郡今年税粮超额,愿献十万石粮秣助朝廷平叛。字迹刚劲如铁,像李轩本人。
“张让,”他的声音像破锣,“李轩今年……多大了?”
“回陛下,李使君今年二十八。”
刘宏笑了,笑得咳嗽起来:“二十八……某登基时也是二十八。那时某想做个圣君,开鸿都门,设市易署,可如今……”他望着殿外的飞檐,那里挂着几盏褪色的宫灯,“某听说雁门的卒子管李轩叫‘雁门汗’,说他的郡里没有苛税,没有兵灾……”
张让的额头渗出汗:“陛下莫要信那些乡野传闻!李轩不过是个边将,哪能比得陛下的天恩?”
刘宏闭了眼。他想起去年冬天,董卓的奏疏里说“雁门粮多,可图”,他批了“准”,却在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不是怕李轩反,是怕李轩不反。若天下的边将都像李轩,汉室或许还能撑几年;可若都像董卓……
“传旨,”他突然说,“赐李轩‘忠武将军’印,加食邑五百户。再……再赐雁门百姓每人一匹绢,十斤盐。”
张让的手一抖。他知道陛下这是在托孤——李轩的忠,是汉室最后的指望。
西、元日朝贺:铁旗翻处见山河
正月初一,雁门郡的朝阳把积雪染成了金红色。
李轩穿着玄色官服立在郡城楼上,身侧是“雁门民旗”——玄底金纹,绣着麦穗和战戟。城下的朝贺队伍蜿蜒如龙:最前是汉家的乡老,捧着新收的麦穗;接着是鲜卑的首领,牵着毛色油亮的战马;再后面是乌桓的牧人,背着用兽皮裹的奶酒;最后是成群的百姓,手里举着自制的灯笼,有兔子灯、鱼灯、莲花灯,把街道照得像条星河。
“使君!”鲜卑首领阿力木挤到最前面,捧着个雕花木盒,“这是部落里的老萨满用虎骨磨的护身符,说能保您一年平安。”
李轩接过护身符,见上面刻着汉胡两种文字的“平安”。他转身对身后的武将们说:“把你们的护身符也拿出来——雁门的平安,是大家的护身符。”
吕布掏出块羊脂玉,是鲜卑少女送的;张辽摸出枚铜钱,是飞骑军的小子们凑钱打的;典韦挠着头,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半块虎肉干,“某娘说,吃了虎肉胆气壮。”
李轩把所有护身符系在旗杆上,风一吹,玉坠、铜钱、布包叮当作响。他望着城下的人群,提高声音:“雁门的百姓听着!本使君今日立誓——今年修三条灌渠,开五处医馆,让每个孩子都能进学堂!你们种好地,喂好牛,剩下的,交给本使君和这些拿命护你们的兄弟!”
城下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雁门汗!雁门汗!”
李轩的目光扫过人群,落在最前排的老妇身上——她怀里抱着个病弱的孙儿,正抹着泪。他对身边的亲卫耳语两句,亲卫立刻跑下城楼,把孙儿抱去了医馆。
人群更沸腾了。李轩望着这一幕,突然想起西年前广宗城的降卒——那时他们眼里只有恐惧,如今眼里有光。这光,是他用西年的血和汗点起来的。
五、夜燃烟火:人间灯火胜星繁
子时三刻,雁门郡的天空炸开第一朵烟花。
那是郭嘉的主意——用火药坊的边角料做的,红的像火,绿的像松,金的像麦浪。百姓们仰着头,连鲜卑的老人都跪下来,说这是“天公”赐的祥瑞。李轩的母亲抹着泪:“阿轩,你小时候总说‘等长大了,要让娘看最亮的灯’,如今这灯,比月亮还亮。”
李轩望着母亲的脸。火光映着她的白发,把皱纹都照软了。他想起西年前广宗城破时,张角说的“这世道的‘苍天’,哪是杀得完的”,突然懂了:真正的“苍天”,不是神仙,不是皇帝,是眼前这些仰着头笑的百姓,是屋檐下晾着的尿布,是灶台上咕嘟的羊肉汤,是雪地里追着烟花跑的孩子。
洛阳的宫灯还在摇晃。
刘宏在睡梦里听见了烟花声。他梦见自己回到了河间国的旧宅,母亲在灶前熬粥,他蹲在地上玩泥巴,远处有个穿玄色铠甲的少年跑过来,手里举着串糖葫芦:“阿宏,这是新摘的山楂,可甜了。”
他笑着醒来,手里攥着那串糖葫芦——其实是太医令喂的蜜饯。张让跪在榻前哭:“陛下,您方才笑了,方才笑了……”
刘宏想说话,却发不出声。他望着窗外的星空,突然觉得那烟花声像极了雁门的春潮——或许等冰化了,雁门的春潮会漫过函谷关,漫过洛阳城,漫过这乱世的每一道裂缝。
他的手垂了下去,手里的蜜饯滚落在地。
雁门的烟花还在炸响。
李轩抱着女儿站在城楼上,望着脚下的万家灯火。典韦和许禇在放第二串鞭炮,吕布和张辽在比谁的烟花飞得高,荀彧和戏志才在算今年的烟花用了多少火药——明年可以改进。
“爹,”女儿指着天空,“那朵烟花像麦穗!”
李轩笑了。他想起去年秋收时,百姓们举着麦穗喊的号子:“雁门春,麦穗黄,汉胡和,家宅旺。”
这世道或许还乱,
但雁门的春天,
己经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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