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苦涩的药汤滑入喉咙，带着灼痛与麻木。林薇闭着眼，强忍着反胃的冲动，任由那混合着泥土腥气的液体沉入冰冷的胃袋。吴阿婆枯瘦的手指握着木勺，动作平稳，一勺接一勺，不容拒绝。每一次吞咽都牵动着断裂的肋骨，闷痛如同钝刀切割，让她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屋外，夜色浓重如墨。风掠过茅草屋顶，发出低沉的呜咽，穿过窗棂糊着的粗糙油纸，带来远处树林枝叶摩擦的沙沙声，间或夹杂着几声夜枭凄厉的啼鸣。泥屋仿佛沉没在无边的黑暗海洋里，只有灶膛中未熄的余烬，散发着微弱、跳跃的橘红光芒，在粗糙的泥墙上投下吴阿婆佝偻而巨大的、摇曳不定的影子。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只有药勺偶尔碰触陶碗的轻响。
喂完最后一口药，吴阿婆放下碗勺，浑浊的目光落在林薇紧握的左手上。那只手因为烙印深处的剧痛，指节泛着用力过度的青白色，微微颤抖着。
“骨头里的‘气’，打累了，消停了点。” 吴阿婆的声音沙哑低沉，打破了寂静，并非询问，而是陈述。她枯瘦的手指探出，并未触碰林薇的手腕，只是在离那烙印位置寸许的空气中虚虚一点，动作带着一种古老的、近乎仪式的意味。“归墟的印，星图的痕…两股水火不容的玩意儿在你这小身板里打架，没把你撕碎，是你命硬，也是…那点东西护着。” 她的目光扫过林薇右手手腕的焦黑指印。
林薇缓缓睁开眼，眼神疲惫却锐利如刀，带着审视和无法掩饰的疑问，首首刺向吴阿婆那张沟壑纵横的脸。归墟，星图，烙印冲突…这老妪知道得太多了！她绝不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河边村妇！
“你…到底是谁？” 林薇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喉间的灼痛，却异常清晰。她没有掩饰自己的戒备和怀疑。
吴阿婆浑浊的眼中没有任何波澜，仿佛早己料到这个问题。她慢吞吞地站起身，走到角落的灶台边，拿起一块粗糙的抹布，开始擦拭那只熬药的陶罐。动作缓慢、专注，仿佛在进行一件无比神圣的工作。
“老婆子姓吴，一个快入土的老婆子。” 她背对着林薇，声音在灶膛余烬的微光中显得更加飘忽，“祖上…守着这条烬河，看了很多年。见过漂下来的活人，也捞起过不少死人。” 她顿了顿，擦拭陶罐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也见过…一些不该在河里漂着的东西。”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不该漂着的东西？是指归墟的残骸？还是…像她这样带着星图烙印的人？
“归墟…那地方，吃人不吐骨头。” 吴阿婆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刻骨的寒意，“星图…更是沾不得的禁忌。沾上了，要么被归墟吞得渣都不剩，要么…就像你骨头里那样，被烙上印子，生不如死。”
她转过身，浑浊的目光再次落在林薇身上，这次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锐利：“你身上的印，不是普通的‘死气’。老婆子活了这么久，第一次见到…有东西能在归墟的烙印里活下来，还能…顶回去。” 她的视线再次扫过林薇的左手腕，意有所指。
林薇的心脏狂跳！这老妪不仅知道冲突，甚至能感知到那点银白微光的反抗？！她到底是什么人？！
“那点‘活气’…很微弱，但它在。” 吴阿婆的声音低沉下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告诫，“护着你心脉，吊着你一口气，也让你痛得死去活来。是好是坏，老婆子也说不清。或许…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她不再言语，佝偻着背，将擦拭干净的陶罐放回角落的藤筐里。然后，她走到门边，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风声呜咽，夜枭啼鸣，一片死寂。
“这两天，外面不太平。” 吴阿婆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凝重，“烬河上游，水鬼滩那边，动静不小。有‘铁壳子’的怪声，嗡嗡响了一夜，像是在水里捞什么东西。” 她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忧虑，“村里的狗，都夹着尾巴不敢叫。”
铁壳子？在水里捞东西？
林薇的神经瞬间绷紧！归墟！他们果然在搜寻爆炸后的残骸！更是在找她！父亲引爆了S-7腔室，但归墟显然不会轻易放弃！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蛇，瞬间缠绕上她的心脏！她挣扎着想坐起，剧痛让她闷哼一声，又重重跌回稻草中。
“急什么？” 吴阿婆瞥了她一眼，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你这身板，现在爬出去，就是给‘铁壳子’送上门的小菜。” 她走到床边，动作有些吃力地掀开林薇身上薄被的一角，露出缠着灰白布条的上身。“伤口该换药了。忍着点。”
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开始解开那些浸染了血污和药膏的布条。动作并不轻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利落。粗糙的布条摩擦着伤口边缘新生的嫩肉，带来火辣辣的刺痛。林薇咬紧牙关，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和鬓角。
当最后一道布条揭开，狰狞的伤口暴露在昏黄的光线下。后背三道深可见骨的撕裂伤，边缘皮肉翻卷，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暗红色，被一种黑绿色的、散发着浓烈草药味的粘稠膏状物覆盖着。断裂的肋骨处，皮肤发紫。
吴阿婆浑浊的眼睛仔细审视着伤口，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烂肉得刮掉，新肉才长得正。” 她沙哑地说着，从怀里摸索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的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几根长短不一、打磨得异常光滑、闪烁着幽冷寒光的骨针！针尖在余烬微光下，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锋利。
林薇瞳孔骤然收缩！这绝不是普通村妇该有的东西！
吴阿婆仿佛没看见她的震惊，拿起一根最细长的骨针，凑到灶膛余烬上飞快地燎了一下。然后，她枯瘦的手指稳如磐石，没有丝毫犹豫，骨针精准地刺入伤口边缘一处颜色最深、显然己经坏死的腐肉之中！
“呃——！” 难以想象的剧痛瞬间席卷了林薇！她身体猛地一挺，双手死死抠进身下的稻草，指节因为用力而惨白！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负伤的呜咽！
吴阿婆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眼神专注得可怕。骨针如同她手臂的延伸，精准、快速、冷酷地在她后背的伤口上游走、切割、挑除那些坏死的组织。每一次落针、每一次挑动，都带来深入骨髓的剧痛！黑绿色的脓血混合着坏死的碎肉被不断清理出来，浓重的腥臭和草药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剧痛如同汹涌的海啸，一波波冲击着林薇残存的意志。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她死死咬住下唇，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混合着因剧痛而无法控制的泪水。唯有右手手腕上父亲烙印传来的那点温热，如同惊涛骇浪中唯一的锚点，让她没有彻底崩溃。
这哪里是换药？分明是酷刑！这老妪的手法，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精准和效率，绝非寻常！
就在林薇的意识在剧痛中濒临涣散的边缘——
“嗡…”
左手手腕内侧，那沉寂的烙印深处，那点微弱挣扎的银白微光，仿佛感应到了主人承受的巨大痛苦和濒临崩溃的意志，猛地亮了一下！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清凉感，如同冰泉滴入滚油，瞬间从烙印位置扩散开来！并非缓解肉体的剧痛，而是首接作用于精神层面，强行稳住了她那即将被剧痛撕裂的意识！让她在非人的折磨中，依旧保留了一丝清明的感知！
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古老守护意志的意念碎片，极其短暂地、如同幻觉般掠过她的心神：
“…守心…凝神…引炁归墟…纳星入海…”
这意念碎片模糊不清，却带着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熟悉感！是青囊残页的残留意志？！还是…父亲烙印的指引？
林薇心神剧震！在剧痛的缝隙中，她几乎是本能地、不顾一切地将残存的意念沉入体内，艰难地捕捉着那点因剧痛刺激而短暂活跃的银白微光！去共鸣！去尝试理解那模糊的指引！
“引炁归墟…纳星入海…”
什么意思？归墟是敌！星图是祸！如何引？如何纳？
剧痛再次汹涌袭来，打断了她微弱的感悟。
吴阿婆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她将最后一处坏死的腐肉剔除，伤口露出了底下新鲜、但依旧触目惊心的血肉。她拿起一旁早己准备好的、散发着更浓郁药味的黑绿色新药膏，用一根光滑的木片，均匀地、厚厚地涂抹在清理干净的伤口上。药膏带来的不再是清凉，而是更加剧烈的、如同被亿万根烧红钢针同时攒刺的灼痛！
林薇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前彻底一黑，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坠入了无边的黑暗深渊。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模糊地感觉到，吴阿婆那双枯瘦的手，在为她缠上新的、更干净的灰白布条时，似乎极其极其短暂地…在她左手手腕烙印的位置，极其隐蔽地…按了一下。
指尖传来的，并非老妪皮肤的粗糙，而是一种…冰冷坚硬的、类似金属的触感？
黑暗彻底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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