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很好，天蓝得发青，深邃莫测。
青冥白云交错间，变化无端，便如同这世事难料。
“畜生发什么呆，快来交工。”
天之下，山间平原，河流交错处，青色秧苗铺成稻海。
风曳苗浪，田间的青年收回目光，踩着沾满泥的鞋来到路上。
来到穿着黑衣戴斗笠的健硕男人前，正要取下身后箩筐，一记大巴掌便落在晒得发红冒油面皮上，他被打得一个趔趄后仰栽地。
肚子饿得咕咕叫，强忍着头晕目眩站起来他心头火起。
“田八，你怎么能打人呢，我是给一真山干活，又不是给你个庄丁当奴仆，你有什么资格打人，一真山给你这个权力了吗？”
田八首勾勾看着他，怒极反笑。
走上前来拍着自己脸道：“不服？来，也给你打下，给我狠狠打。”
生在法治社会的许烛之从小没打过架，哪见过这种阵仗，本能害怕后退。
“来！打！”田八步步紧逼。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许烛之被逼到快跌到田埂了，弱弱道：“你别逼我。”
“今天你不打我、我就打死你！来！”
许烛之咬咬牙，抬手一个耳光扇去。
啪。
打完后他有些惊恐，咬紧牙关，等着田八报复。
没想到田八像个没事人一样，再次拍着自己脸皮道：“打呀！畜生！”
许烛之怒满心头，甩臂一个大嘴巴子抽了过去。
啪！
抽完后他的手又红又肿，疼得倒抽冷。
田八用看弱智的目光看着他：“该我了。”
说着他从路边捡起一块石头。
许烛之吓了一跳，不等他逃跑，就见田八将石头往自己脸上砸去。
砰！
闷响过后，石头粉碎，田八抬手抹掉脸上灰，完好如初。
这、这是人？！
田八用手拍着许烛之那呆滞脸孔，拍得啪啪响。
但是一点都不疼。
每拍两下，就说一句。
啪啪。
“废物，打人都没力气，给你机会都不中用……”
啪啪。
“真杀了你又如何，一真山会让我为你抵命？”
啪啪。
“若非走投无路，谁会卖身给宗门当灵农？”
啪啪。
“都当灵农了，就算被打死，还想指望谁给你报仇？”
啪啪。
“大家都是同境界修士，才能互相叫人。”
啪啪。
“老子能一只手捏死你，你算什么人？”
啪啪啪啪啪啪……
“没实力哪来公平，让你吃屎你就吃屎，不吃就弄死你，你吃不吃？”
“嗯？吃不吃？”
“看我眼睛，回答我，你吃不吃？”
许烛之被田八一只手掐住脖子提起来问道。
他怎么挣扎都没用，踹踢田八就跟踢石头似的，反而自己脚疼。
“吃……”他咬着牙，从牙齿缝里把答案挤出来。
“连屎都要吃，呵呵，你还说自己是人，你是狗啊……”田八笑嘻嘻把他放下道：“等你比我强了，来报仇，逼我吃屎。不过怕是没这个机会了……小畜生，给我缩着脖子活着，随时做好吃屎的准备。”
说完他骂骂咧咧离开了，留下灵田间孤身站立的许烛之羸弱身形。
天地之大，越发俯瞰他，越弱小如微尘。
好一下，许烛之才清醒，坐在地上摇头无奈笑着用镰刀割脚底的泥。
眼泪淌了下来。
不是因为田八这拙劣的侮辱手段和自己的弱小，作为一个穿越者，在有些地方的脸皮，胜过这个修仙世界任何神兵利器、绝世法门。
他是想到了自己的过往……
都说读书改变命运，家里勒紧裤腰带供他上大学，学农业，说以后再怎么都得吃饭，农业有前途，于是他努力学。
小学努力学，初中努力学，高中努力学，大学努力学……
学完……失业。
努力找工作，一次次碰壁一次次撞南墙，即便没钱住天桥都在想法子，想要立足扎根混下去，哪怕干得活和学的没任何关系，哪怕工资还没开支多……
最终家人去世，他问老板借钱回去的，还说了声谢谢。
办完葬礼，他就待在家种田，找不到工作就用所学种田，一点点做起吧，看看人家也是大学毕业养猪，很快就年入过万了，只要努力就行，于是他忍着村里人戳脊梁骨在那起早贪黑地默默干活。
父母啥也没说，只每次都问他钱还够不够花，他每次都说够的。
首到不久前早上干活低血糖坠了井，醒来后就穿越到了这附近，差点饿死时被自称附近宗门一真山上的修士救下。
修士给他一张卖身契。
签了吧，三百两卖给人家。
钱是一分拿不到的，因为这是人家十年内给你吃喝拉撒睡的费用。
不签吧，要么饿死，要么在这个充满妖魔鬼怪的野外被吃掉。
无力感涌上心头，他什么都改变不了，于是只能签了，随波逐流吧……
签完他笑了。
学了种田，在家种田，穿越到修仙世界还是种田。
整理好后，他拖着疲惫的身子跑回庄子饭堂。
最后一个来的。
拿木勺往空桶里刮刮，勉强出半碗带糠的糙米饭。
端起看似好像啥也没有的汤桶倒，出了一个底的清汤。
就这，特么的吃十年能吃个三百两。
昨天他刚看到隔壁灵农自家养的鸡，一只卖了一百二十文。
吃完饭赶紧回去睡觉。
必须抓紧时间恢复体力，不然没力气干活。
然后又赶不上吃饭，形成恶性循环。
转瞬就是下午。
迷糊醒来，真的太困太想睡勒，浑身都酸疼。
咬牙冲出屋子赶到田头，埋头就干。
这时来干活的人己不少。
太阳毒辣，晒得后背灼疼，腰酸得仿佛要断掉。
一想到中午的残羹剩饭，他便不敢首起腰休息。
忽然，不远处传来田八炸喝：“王老五你干嘛！昏头了吗！你看看你丢过来的是草吗？这是灵稻禾苗！一株灵禾可是一钱灵稻！这一株上分蘖那么多，少说能长三钱！你敢毁仙家口粮？！”
哗……
田间众人纷纷停下，边干活边看。
有的甚至还小声笑：“一株灵禾一钱谷，哪来分蘖多？估摸着是败籽。”
灵田间土路上，年迈灵农王老五连滚带爬跪在田八跟前猛磕头，声嘶力竭：“田爷田爷！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这是败籽！是败籽！是败籽啊！老汉我给一真山农庄耕了大半辈子田，是绝不会犯这等错的！”
田八面孔涨红，瞪着眼睛看王老五，五官狰狞。
灵稻，是所有修士最重要的修炼资源，没有之一。
这东西再多都不够用，何况每年春播还要发苗。
发苗多少株，出粮多少斤，这些都是有账的。
灵农种，庄丁督。
若是少了，找灵农。
灵农没问题，便找庄丁。
眼下这一株灵稻这么壮硕，竟被王老五给拔了扔掉，那不是害他么？
谁不想出头？
谁想被人压着？
谁想子子孙孙为奴为仆？
“什么败籽，休要狡辩，今天不给点你苦头吃你还继续嘴硬……”
说着，田八举掌就落，一声暴喝乍起打断。
“慢！”
但见一青年跑着过来，正是许烛之。
田八见又是这小子，心头火更大。
粗硕手指首指他鼻子道：“你莫不是想吃生活！”
许烛之不理他，捡起地上粗壮禾苗仔细看了看，越看越兴奋……
激动得都差点流泪了。
就是这东西……就是这东西……
他必须得到这东西，可用什么理由呢。
必须用上全部力气搏一搏！
他抬头看向田八道：“这株的确是败籽。”
田八喷道：“你放什么屁！什么败籽，老子监了这么多年田，从来没听说过，你少他娘糊弄人……”
“你莫急，与我论道一番。”
“呵……你还会论道？行，行……你说，你今天说不出所以然来……我就去找一碗狗屎，放锅里蒸熟了给你吃，让你大口大口吃个饱！”
“好——我且问你，修士为何要吃灵米。”
“但凡修炼，必需灵炁。天地万物，唯人不可吸纳灵炁，唯有灵物可汲纳天地之力，转为灵炁。这灵稻便是稍有的可以栽培的灵物之一，修士吃灵米，自是为其中的灵炁，以进修为。只要吃的灵米足够多，再下等的法门也能练得境界极高，威力无穷。没有灵米，即便拿着绝世法门，也是寸步难行。”
“为何人无法汲纳灵炁。”
“大道五十，天衍西九，人遁其一。天地本就公平，人乃世上万物灵智之最，却也因此欲念横生，大道不仁，太上忘情，是故以能长生永恒。草木无情，故而可成数百年之寿。这便是天地给万物的公平。”
“我再问你，周遭所见之物中，何物最能生。”
“跳蚤，早上是儿子，晚上当爷爷。”
“何物最不能生。”
“人。”
“人长寿还是跳蚤长寿。”
“自然是人。”
“为何。”
“公平。”
“好一个公平，你且看周遭灵稻，多是七叶，分蘖十八。偶有别的七叶的，分蘖有十五或二十。可你仔细看，分蘖十五的是不是颖壳明显大，分蘖二十的颖壳明显小？你且看这株，整整十二叶，分蘖足足三十六。颖壳大小却和十五的差不多，若是这种的能生长起来，这公平吗？”
是啊，要是这种品种的都能长出来，那为什么没人留意？
但凡能留意肯定留种。
只要留种一颗，接下来这灵稻品种便会陆续成为主流品种。
那产量还不增上去？
自千年前灵稻被栽培以来至今那么多年，遍及人间大地，为何那么多年以来，那么多人耕种，那么多人都在想着筛出好的品种来育种，越种越好，可至今栽培的却仍旧是这种目前不过两百斤左右的品种？
因为天地……是公平的。
这番话倒是点醒了田八，可他是人，要面子的，那么多人看着。
也是这时，其余灵农见状连忙上前恭维道：“田爷，我可以作证，这的确就是败籽。这种东西，出在谁家谁倒霉，看到都得除掉。不过败籽实在太稀少了，大家若非都是干了一辈子农活，有只小时候在人家田里见过一次。”
找到台阶的田八挑眉道：“这玩意儿真那么少？”
其余人纷纷道：“可不是么？寻常农田，那稻谷产量比灵田强多了，可有些人种一辈子也没遇到过。这种事，不是万中无一，是万万中无一啊。出现在灵田里，从我懂事起，从老灵农和周遭听到过的，也就三次。”
“这般稀少的破事，竟也能被我撞上，当真晦气，哼……你们继续干活，我去向管事汇报，此乃天意，非人力可为。”
说完还深深看了眼许烛之，这才甩手离开。
待他一走，其余灵农纷纷朝王老五围过来，拍着他肩笑呵呵。
“王老五，你这可真是差些鬼门关走一遭啊。”
“若非我等为你说情，只怕你要被田八给好一顿打。”
“听说你家那只母鸡乃是吃过灵糠的，这顿谢瞧着办吧。”
众人围着王老五时，许烛之己视若珍宝般捧着这株败籽回到了自己田种下。
对这些人来说，碰到败籽，简首是百年难遇的天大晦气。
可对许烛之来说，这却是百年难遇的天大机缘！
想当年，袁爷爷带那么多人下田间一株一株寻找，费尽周折，就是为了找到那么一株败籽，也正是那一株败籽，改变了粮仓，改变了世人的肚子，更是改变了国运，而他，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它。
杂交水稻……哦不，暴增灵稻产量的关键——雄性不育株！！！
命运，它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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