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李富贵就顶着两个大黑眼圈，满身焦糊味儿，领着几个同样狼狈的伙计，冲进了县公安局。
“公安同志！我要报案！报大案！”李富贵一进门就嚎上了，唾沫星子喷得老远。
“是李记火锅店那个李春花！是她放火烧了我的榨油坊！我亲耳听见她在墙外头喊话，说烧我仓库是利息！”
公安局的王队长正在喝早茶，闻言一口茶水差点呛出来。
他放下搪瓷缸子，皱了皱眉：“李老板，你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有证据吗？”
“证据？我那烧成一片白地的榨油坊就是证据！我那几个伙计都听见了！还有，她前些日子还跟我有过节，为了个铺面！”李富贵拍着大腿，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王队长派了两个公安先去火场勘查，然后才派人去“请”李春花。
李春花正在店里盘账，听见公安上门，脸上一点意外的神色都没有。
她放下算盘，解下围裙，对小芹交代了几句，便跟着公安走了。
到了公安局，一间不大的讯问室里，李富贵己经坐在那里。
瞧见李春花进来，眼睛都红了，噌地一下站起来。
指着她鼻子骂：“你个黑心烂肺的婆娘！你还敢来！看我今天不撕了你！”
“李老板，火气这么大，当心烧着自己。”李春花淡淡地回了一句，找了张椅子坐下，气定神闲。
王队长敲了敲桌子：“李富贵，你先坐下！李春花，李富贵控告你昨夜纵火烧了他的榨油坊，你怎么说？”
李春花看向李富贵，嘴角微微一撇：“王队长，李老板这话可就没道理了。他那榨油坊好端端的，我干嘛要去烧它？再说了，我一个女人家，深更半夜的，哪有那个胆子去干这种事？”
“你没胆子？你连工商所的马所长都敢掀个底朝天，你还有什么不敢干的！”李富贵气急败坏。
“马所长那是他自己屁股不干净，怨不得我。”李春花不紧不慢，“李老板，凡事得讲证据。你说我烧了你的坊，证据呢？就凭你一张嘴？”
“我……”李富贵一时语塞，他确实没抓到李春花放火的现行。
这时，李春花从随身带着的布包里，掏出个东西往桌上一放。
“这是什么？”王队长探头去看。
那是个小巧的录音机，在这个年代，可是个稀罕玩意儿。
李春花按下了播放键。
录音机里先是一阵嘈杂的电流声，然后传出几个男人压低了嗓门的对话：
“……他娘的，李老板忒抠了，工钱给得少不说，那电线都老化成啥样了，让他换就是不换……”
“可不是，前儿个我看着都打火星子了，吓死个人……”
“他还说啥，省钱就是赚钱，我看早晚得出事……”
声音虽然有些模糊，但内容却清清楚楚。正是李富贵榨油坊里几个长工的抱怨。
李富贵听着录音，脸色“唰”地就白了，指着录音机：“你……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这是假的！伪造的！”
“伪造？”李春花笑了，“王队长，这几位师傅现在应该还在李老板家里吧？您可以找他们来对质一下，看看这声音是不是他们本人的。我这也是前几天去李老板榨油坊附近转悠，想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铺面，无意中听见的。当时就觉得他们坊里不安全，随手录了下来，想着哪天提醒提醒李老板，没想到真出事了。”
她顿了顿，又从包里摸出一张纸，轻轻放在桌上，推到王队长面前：“王队长，您再瞧瞧这个。”
那是一张发黄的收条，上面用蓝黑钢笔水写着几行字：“兹收到李富贵老板好处费人民币贰拾圆整，事成之后另有重谢。收款人：电工赵二狗。日期：七月十五日。”字迹歪歪扭扭，但“李富贵”三个字却写得格外清晰。
“这……这更是胡说八道！”李富贵汗都下来了，声音发颤，“赵二狗是谁？我不认识！这肯定是她伪造的！”
李春花看着李富贵，慢悠悠地说：“李老板，别急着否认嘛。这个赵二狗，据我所知，是县里有名的二流子电工，手艺不怎么样，专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您这榨油坊线路老化，您又舍不得花钱请正经电工，找他做点手脚，想来个意外失火，骗点保险，或者嫁祸给谁，也不是不可能吧？”
“你血口喷人！”李富贵猛地一拍桌子，可那声音里却透着虚。
王队长拿起那张收条，仔细看了看，又瞧了瞧李富贵的反应，眉头锁得更紧了。这案子，瞧着是越来越复杂。
李春花站起身，走到李富贵面前，突然指着他那双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讯问室：“王队长，您再看看李老板这双手。他口口声声说火起的时候他根本不在榨油坊附近，是后来才赶过去的。可您瞧瞧他这指甲缝里，黑乎乎的，那可不是一般的泥土，倒像是……油菜秆子烧剩下的灰啊！”
李富贵下意识地想把手缩回去，却被李春花一把抓住了手腕。
“李老板，您这指甲缝里的油菜灰，可比我鞋底沾的灰多多了。您敢说，昨晚火起之前，您没在您那堆满干柴草的院子里转悠？没在那堆油菜秆子旁边鼓捣过什么？”
李富贵的手抖得更厉害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指甲缝里那点不起眼的痕迹，竟然会被李春花揪住不放！
昨晚他确实在油菜秆子堆附近查看过，想着天干物燥，得小心点，谁知道……
讯问室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李富贵粗重的喘息声。
王队长看看李春花，又看看面如死灰的李富贵，心里大概有了数。
他清了清嗓子：“李春花，你提供的这些线索，我们会进一步调查核实。你先回去吧，有需要会再找你。”
李春花点点头，收起录音机和那张“收条”。
临走前，又看了李富贵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李富贵从头凉到了脚。
等李春花一走，李富贵“噗通”一声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像抽了筋似的。
公安局外头，早围了不少看热闹的。见李春花安然无恙地走出来，人群中发出一阵不大不小的议论声。
角落里，一个戴着洗的发白的老军帽，穿着粗布对襟衫，不起眼的老头儿，默默地注视着李春花离去的背影。
他从兜里摸出一盒“红岩”牌香烟，抽出一支，却不点燃。
只是用指甲在烟盒底部轻轻划拉了几下，然后若无其事地将烟盒揣回兜里。
转身混入人群，消失不见。那烟盒里，似乎被他塞进了一张叠得极小的纸条。
李春花走出公安局大门，抬头看了看天，日头正毒。
她知道，这事儿还没完。
李富贵吃了这么大的亏，绝不会善罢甘休。
而那个暗中窥伺的眼睛，又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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