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鬼市金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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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鬼市金针

 

湿冷、粘稠、带着浓重水腥和无数陈腐气息的黑暗,如同冰冷的巨舌,瞬间将狭长的快船吞噬。船身微微一震,滑入水门拱洞的瞬间,外界微弱的天光彻底消失,只剩下船头悬着的那盏昏黄油灯,在绝对的黑暗中投下一圈摇摇欲坠、仅能照亮丈许浑浊水面的惨淡光晕。

水声在巨大的石砌拱壁间回荡,空洞而压抑,如同某种巨兽沉闷的呼吸。两侧是滑腻冰冷的、布满厚厚污秽苔藓的石壁,距离船舷不过数尺,散发出潮湿的霉味和难以形容的腐败气息。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混杂着腐烂食物、劣质灯油、廉价脂粉、血腥和某种奇异药味的复杂气味,令人作呕又窒息。

“低头!”船头的陈老七低喝一声。

燕横下意识地伏低身体。船身擦着头顶上方垂挂下来的、湿漉漉、冰冷滑腻的某种巨大缆索或藤蔓滑过。昏黄的灯光扫过,隐约可见石壁上开凿着大大小小、如同蜂巢般的洞口,有些用破烂的木板或草席勉强遮挡,透出摇曳的灯火和人影;有些则黑洞洞地敞开着,如同通往地狱的入口。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各种难以辨认的垃圾秽物,不时有船影如同幽灵般从黑暗的岔道或壁龛中无声滑出,船头同样悬着或绿或白的昏暗灯笼,船上的人影在灯影里晃动,沉默而警惕,彼此交错而过,互不交流,只有船桨划水的细微哗啦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这就是洛阳城阴影下的血脉——鬼市。

快船在迷宫般的水道中穿行。陈老七对这里的地形异常熟悉,长篙在滑腻的石壁或水底礁石上灵巧地点动,小船如同识途的老鼠,在狭窄曲折、岔道如蛛网的暗河中左拐右绕。浑浊的河水在这里变成了深沉的墨绿色,粘稠得如同油脂。

不知过了多久,陈老七将船缓缓靠向一侧石壁。这里有一个相对宽阔些的天然石台,石台上方,一个巨大的、被人工拓宽过的石窟入口如同巨兽之口,里面透出更加杂乱的光线和喧嚣的人声。

“到了,鬼市‘沉船坞’。”陈老七将船缆系在石台旁一根锈迹斑斑的铁环上,跳上岸,警惕地扫视西周。浑浊的水面上停泊着十几艘大小不一、形态怪异的船只,从破旧的舢板到船舱密封得严严实实、吃水颇深的中型货船都有。

“跟上!”陈老七低声道,率先踏上石台,走向石窟入口。

石窟内部的空间远比外面看到的更加庞大、杂乱。巨大的天然洞窟被粗糙地开凿出数层平台,无数简陋的棚屋如同蜂巢般依附在岩壁上,层层叠叠,由歪斜的木梯和吱呀作响的栈道相连。空气中混杂着汗臭、劣酒、食物腐败、劣质熏香、铁锈和血腥的味道,浓烈得几乎化不开。昏暗的油灯、摇曳的灯笼、还有石壁上插着的火把,共同构成一片片明灭不定、光怪陆离的区域。

人影幢幢。穿着破烂的苦力扛着沉重的麻袋蹒跚而行;裹着黑袍、兜帽遮脸的商贩蹲在角落,面前铺着肮脏的布片,上面摆着锈蚀的兵器、看不出年代的陶罐、或是散发着微光的奇异矿石;袒胸露背、纹身狰狞的汉子三五成群,抱着酒坛大声吆喝,目光扫过路人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恶意;角落里,浓妆艳抹却难掩风尘与憔悴的女子在灯笼下拉扯着路人的衣角;更阴暗处,隐约可见蜷缩着的、只剩半条命的乞丐,或是被草席匆匆盖住的、散发着死气的轮廓……

这里没有王法,只有混乱、生存和赤裸裸的交易。

燕横背着裴谌,紧跟着陈老七,在拥挤嘈杂、污水横流的狭窄通道中穿行。他浑身浴血、背负昏迷之人、胸前鼓囊的模样,在这鬼市里并不算特别扎眼,但依旧引来了不少或贪婪、或警惕、或纯粹是恶意的目光。燕横眼神如刀,毫不退缩地回瞪过去,手中紧握的解腕尖刀虽未出鞘,但那股从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凶戾之气,足以让大多数不怀好意的窥探者悻悻移开目光。

陈老七脚步不停,带着他们避开几处明显是帮派势力盘踞的喧闹区域,七拐八绕,最终停在石窟深处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这里光线更加昏暗,只有一个用破烂油布勉强遮挡的洞口,门口挂着一串用兽骨和铜钱穿成的风铃,在污浊的空气中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洞口旁的石壁上,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几乎被苔藓覆盖的“李”字。

“到了,‘鬼手’李老道。”陈老七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进去之后,别多问,别乱看。他脾气古怪,但医术…特别是处理‘乌鸦’那些阴毒玩意儿,整个洛阳城找不出第二个。”

他撩开油腻厚重的油布门帘,一股更加浓烈的、混杂着各种草药和奇异腥膻的味道扑面而来。

洞内空间不大,仅容数人转身。西壁被熏得乌黑,挂满了风干的草药、不知名的兽骨、以及各种奇形怪状的瓶瓶罐罐。一张缺了腿、用砖头垫着的破木桌占据了大部分空间,上面堆满了杂物和摊开的、油腻发黑的羊皮卷。一个佝偻瘦小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在角落里一个咕嘟冒泡的小泥炉前忙碌,炉子上架着一个黑乎乎的瓦罐,散发出刺鼻的药味。

“李老,人带来了,中了‘蚀骨冰’。”陈老七对着那佝偻的背影恭敬地说道。

那身影缓缓转过身。

燕横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那根本不像一张人脸!整张脸如同被烈火烧灼后又强行拼凑起来,布满了暗红扭曲的疤痕和坑洼,五官几乎移位。一只眼睛浑浊发白,显然是瞎的;另一只眼睛却异常明亮锐利,如同毒蛇般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幽冷的光。他穿着一件油腻得看不出颜色的破旧道袍,枯瘦如同鸡爪的手里还拿着一根沾着药汁的木棍。

“蚀骨冰?”李老道的声音嘶哑难听,如同砂纸摩擦朽木。他那只独眼锐利如钩,瞬间锁定了燕横后背肩胛骨下那支被强行拔掉、但依旧残留着乌黑毒血和冰霜痕迹的伤口,又扫过燕横青紫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半边身体。“哼,还没死透?算你命硬!”他丢下木棍,步履蹒跚地走过来,动作却异常敏捷地一把扣住了燕横的手腕。

一股冰冷刺骨、如同无数细小冰针般的气流瞬间涌入燕横的脉门!燕横闷哼一声,感觉半边身体麻痹的感觉似乎更重了。

“毒入筋髓,再晚半天,神仙难救!”李老道松开手,独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又瞥了一眼燕横背上昏迷的裴谌,“这个…更麻烦。气血枯竭,气海如沸鼎,随时可能炸开…什么东西在吊着他的命?”

他浑浊的独眼,仿佛能穿透皮肉,死死盯住了燕横胸前紧捆的包裹!那目光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探究!

燕横心头猛地一凛,下意识地侧身护住胸口。陈老七连忙上前一步,挡在燕横身前,赔笑道:“李老,救人要紧!规矩我们懂,诊金按三倍付!”

李老道那只独眼在陈老七和燕横身上来回扫视,最终停留在裴谌苍白的脸上,喉咙里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咕哝声。“把人放里面那张破床上。”他用木棍指了指洞窟最里面一张铺着肮脏草席的石板。

燕横小心翼翼地将裴谌放下。李老道不再看他们,转身在那些挂满的瓶瓶罐罐中翻找起来,动作又快又准。很快,他拿着一个黑瓷小瓶、一个扁平的木盒和一卷泛黄的布包走到裴谌身边。

“你,出去!”李老道头也不抬,用木棍点了点陈老七,“碍事!”

陈老七无奈地看了一眼燕横,低声道:“我在外面守着,有事叫我。”撩开门帘退了出去。

洞内只剩下燕横、李老道和昏迷的裴谌。气氛压抑而诡异。

李老道打开布包,里面是长短不一、闪烁着寒光的金针。他那只枯瘦的手捻起一根最长的金针,在油灯火苗上飞快地燎过,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诡异的美感。

“按住他肩膀!”李老道嘶哑命令。

燕横不敢怠慢,连忙上前,双手死死按住裴谌的肩膀。李老道那只锐利的独眼在裴谌胸口膻中穴的位置扫视片刻,手中金针快如闪电般刺了下去!

嗡——!

就在金针即将刺入穴道的瞬间,异变陡生!

裴谌胸前紧贴衣衫的位置,猛地透出一股极其微弱、却凝练如实质的土黄色光晕!那光晕带着一种沉重如山、不容侵犯的意志,瞬间将刺下的金针硬生生定在了距离皮肤不足半寸的空中!针尾剧烈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

“嗯?!”李老道那只独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浑浊的瞎眼似乎也微微转动了一下!他非但没有惊怒,反而露出一丝近乎狂热的兴奋!“果然!果然有东西!”

他枯瘦的手指猛地一弹针尾!

铮!

金针发出一声清越的颤鸣!一股极其阴寒、如同附骨之蛆般的诡异劲力顺着针身传递而下,狠狠撞向那层土黄色的光晕!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淬入冰水!土黄色光晕剧烈波动起来,光芒瞬间黯淡!金针硬生生刺破光晕的阻隔,没入了裴谌的膻中穴!

“呃啊——!”昏迷中的裴谌身体猛地弓起!如同离水的鱼,剧烈地痉挛起来!喉咙里发出痛苦到极致的嘶鸣!一股极其紊乱、狂暴、带着毁灭气息的力量,不受控制地从他体内爆发出来!洞内挂着的瓶瓶罐罐被无形的气浪冲击得叮当作响!

燕横死死按住裴谌,眼中充满了血丝和惊怒!“你对他做了什么?!”

“闭嘴!想他死就松手!”李老道厉声喝道,声音尖锐刺耳!他那只独眼死死盯着裴谌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和胸口膻中穴处那根震颤不休的金针,枯瘦的手指如同穿花蝴蝶般,闪电般又捻起数根金针,分别刺向裴谌的百会、关元、涌泉等数处大穴!

每一针落下,都伴随着裴谌更加剧烈的痉挛和痛苦的嘶吼!他体内那股濒临崩溃的星脉之力仿佛被彻底激怒,左冲右突,试图冲破金针的封锁!皮肤下隐隐有赤红的光芒透出,如同烧红的烙铁!一股灼热的气浪以裴谌为中心扩散开来!

李老道脸上疤痕扭曲,汗水顺着坑洼的皮肤滑落。他眼神专注得近乎疯狂,对裴谌的痛苦和那股毁灭性的力量视若无睹。他迅速打开那个黑瓷小瓶,一股极其腥臭、如同腐肉混合着浓烈草药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他用木棍蘸取了一点瓶内粘稠如膏、颜色暗绿的药汁,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刺入裴谌穴道的金针针尾上。

说也奇怪,那暗绿色的药汁一接触到金针,针尾剧烈的震颤立刻平复了大半!裴谌体内狂暴冲撞的力量似乎也受到了某种诡异的安抚和压制,虽然依旧在奔腾咆哮,但至少不再有立刻爆发的迹象。裴谌痉挛的身体渐渐平息,痛苦的表情稍稍舒缓,只是脸色更加灰败,呼吸微弱得几近于无。

“暂时…压住了…”李老道长长呼出一口带着浓重药味的浊气,佝偻的身体似乎也松懈了几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油污,那只独眼再次看向燕横,目光落在他的胸口:“他体内的‘东西’,和你的‘东西’,是一路的吧?”

燕横心头剧震,警惕地按住胸口。

“哼,瞒不过老夫这双眼睛。”李老道冷笑一声,指了指裴谌,“他的命,暂时吊住了。但最多三天!三天之内,必须找到能真正疏导他体内那股‘暴龙’之气的法门,或者…找到压制那法门的东西!否则,金针一拔,气海崩碎,神仙难救!”

他不再理会燕横,转身走向那个依旧咕嘟冒泡的药罐,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捻了一撮灰白色的粉末撒了进去。罐中药汁翻滚,颜色变得更加深沉诡异。“至于你…”他头也不回,嘶哑道,“把上衣脱了,后背露出来!‘蚀骨冰’的滋味,还没尝够吗?”

燕横看着石板上如同死去般的裴谌,又看了看李老道佝偻的背影,咬了咬牙,缓缓解开了破烂的上衣,露出了后背那道狰狞的、被毒矢撕裂、此刻依旧散发着阴寒麻木气息的伤口。

冰冷的空气混合着刺鼻的药味,刺激着暴露的伤口。李老道拿着一个装着黑色药粉的瓷瓶和一把闪着寒光的小刀走了过来。那只锐利的独眼在燕横后背的伤口上扫视,如同审视一件物品。

“忍着点。”嘶哑的声音刚落,那把冰冷的小刀己经快如闪电地剜向了伤口深处发黑的腐肉!

剧痛!如同剔骨剜心!燕横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如铁,牙关死死咬住,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冷汗如同小溪般瞬间浸透了全身!

鬼市的喧嚣似乎被隔绝在这小小的洞窟之外。只有药罐的咕嘟声、小刀刮骨的细微声响、以及燕横粗重压抑的喘息交织在一起。洞窟深处,裴谌在数根诡异金针的镇压下,如同沉睡在火山口,随时可能被体内那狂暴的星脉之力彻底吞噬。

而洞窟外,陈老七警惕的身影靠在油布门帘旁,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沉船坞石窟深处混乱的光影和人流。浑浊的空气中,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冰冷杀意的窥探感,如同水底潜藏的毒蛇,悄然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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