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期刚到上林苑，王显胜便迎了上来，“奴才给骁骑将军请安了。”
宋子期一向和善，“常侍大人切莫多礼，陛下呢？”
王显胜正要说此事，“将军，您劝劝陛下吧，岳娘子的毒没好，还日渐严重。”
“什么？”宋子期就知道吕甘霖在说谎，这可是欺君之罪。
“陛下以为是血用得不够，一日要放两碗血给岳娘子，现下人都憔悴了，可怎么好啊？”王显胜抹抹眼睛。
宋子期走近主屋，“那岳娘子如何了？”
他有心想去瞧瞧，但皇帝本就忌惮他，不得不避嫌。
上次在建章宫，若不是吕甘霖拦着，只怕皇帝己将他除之而后快了。
皇帝行事向来滴水不漏，可偏偏岳娘子成了他的逆鳞，旁人触之即死。
不待王显胜答话，主屋便传来清脆的脆裂声，像是杯盘被打碎。
“你再敢吐出来！我一定杀了张生！我说到做到！”
宋子期痛得心头一颤，皇帝…平日就是这么威胁岳娘子的？
难道皇帝真的…对岳娘子…动粗？
王显胜眉头深锁，“岳娘子的毒己溃烂至小腿，陛下喂血解毒，她又总是吐出来。”
“恐怕陛下每日所流，不止两碗血！”
“将军，天朝的根基，只怕要不稳了。”
此等大逆不道之话，从王显胜嘴里说出来，看来形势严峻确实不容小觑。
宋子期想不到，皇帝那样精明睿智的一个人，竟会昏庸至此。
还是为了一个女人…
“你等不曾劝阻吗？”
王显胜可不就急在这处，“将军您是知道的，陛下那个性子，谁敢劝呢。”
劝了也是听不进去，只怕还会被责罚。
宋子期亦是担忧不己，“太后娘娘可知晓此事吗？”
王显胜摇摇头，“陛下与太后娘娘并不亲近，她的话，陛下未必肯听。”
这时皇帝从主屋走出，他抬手扶了下门框，步履沉沉。
想来是失血过多所致。
王显胜赶忙上前搀扶，萧曦和手上尽是血渍，怒气冲冲地推开了他。
“别在这碍眼，去弄些新鲜果子来。”
这时节哪还有果子，怕也只能快马加鞭让岭南运送。
宋子期上前拱手行礼，“陛下，你这样是不行的。”
萧曦和摘下面具，面色灰白，好似经历了一场战争，己精疲力竭。
“寡人还轮不到你来管教。”
小元子上前接下面具，黄金染血，看着凄美又哀怨。
偏殿内，萧曦和净手后，下人尽数退出。
宋子期毅然跪下，“陛下，臣愿为你分忧。”
如果一定要取血医治，那他也可以。
“放肆！”萧曦和余怒未消，“你真当寡人不敢杀你吗？”
宋子期此话，无疑是在向皇帝表明，他对皇帝的女人动了真心。
皇帝狭隘，自然不会容许有人惦记他的女人。
这无疑是在挑衅皇权。
“臣不敢，臣只是不想陛下龙体有损。”
宋子期虽包藏私心，但更多的，是为江山社稷着想。
“近日探子来报，汝阳王私蓄兵马，蠢蠢欲动，声称中原为主。”
“他且如此狂妄，天朝边境又匈奴未绝，内忧外患，陛下也全然不顾了吗？”
萧曦和冷哼一声，“中原连年水患，他真是不自量力。”
汝阳王最多算是先祖的血脉，如今萧曦和即位，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仗着侯爵世袭，也敢叫嚣。
萧曦和早就有意撤销先祖定下的诸侯制，若汝阳王揭竿而起，他正好师出有名，一并把他们收拾了。
“至于匈奴…”确实不可小觑，但萧曦和以武力得天下，日后必要亲自出征，扩充疆域。
但在这之前，他需得后继有人，才能无后顾之忧。
宋子期崇敬皇帝，愿效忠跟随，自然是也是因皇帝励精图治，有雄才伟略。
“陛下，你不能因小失大啊。”
萧曦和揉搓指尖，“何为小？又何为大？”
这女人与江山社稷同等重要，他哪一样都不能放手。
宋子期早知皇帝偏执，认定的事绝不更改，这岳娘子，怕是他的劫难。
“陛下，臣妻吕氏蒙骗于您，解毒之法绝非是牺牲您自己的身子！”
宋子期到底也是左右为难，吕甘霖身为他的妻子，于情于理，他都不能不管不顾。
“恳请陛下谅解臣妻，臣妻因亲人过世，己经疯魔，疯子的话，不可尽信啊！”
萧曦和喟然长叹，“那你可有别的解毒法子？”
他何尝不知吕甘霖诓骗于他，可又别无他法，只能以自己的血肉去赎罪。
一个从前不信鬼神的人，如今却跪遍神佛，祈求饶她一命，还她康健。
何况己经五日了，告示早己贴遍全国，可却没有一个医士前来，此毒…真的无药可医吗？
宋子期哑口无言，他心知，皇帝只是在愧疚，没能护住心爱的女子。
可岳娘子早晚有一天会死，皇帝若因此颓靡，只怕整个天朝都会因此遭殃。
宋子期不是不怜惜岳娘子，只是和家国大义比起来，孰轻孰重呢？
既然劝不了皇帝，那就只能劝岳娘子了。
宋子期刚踏进主屋，便闻道一股甜腻的花香。
毕竟是女子的闺房，宋子期不免红了耳廓。
视线扫过去，一女子鬓发未挽，正坐在小窗下，窗边满是花盆，种类繁多，五颜六色，姹紫嫣红。
她的小腿一片糜红，想来应该很疼，但她却毫无所觉一般，指挥着小丫鬟。
“再剪下那只粉白的，从根部剪。”她正在插花。
适逢深秋，万物凋零，怕是供给整个皇宫的鲜花都送到这儿来了。
“岳娘子。”宋子期开口。
岳瑶回过头，惊诧一瞬，随后便是灿然一笑。
“你来啦？我还是第一次待客呢。”
她吩咐小丫鬟，“去倒壶茶来。”
宋子期难免有些不自在，束手束脚地站着。
“岳娘子不必招待，我说几句话就走。”
“哦。”岳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你是个良善人，别开口了，免得日后内疚自责。”
岳瑶知道他是来好言相劝的，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
要紧的，是不能让活着的人因此遭难。
这些人又不是傻子，狗面具每天流那么多血，怕是早就难以支撑了。
宋子期的担忧，岳瑶能理解。
宋子期心头愈发纠结，“娘子怎知我要说什么？”
岳瑶生命最后的光景，不想为难任何人，只想尽力轻松畅快些。
“我掐指一算的。”
她是个聪慧的女子，可惜…注定要成为皇帝心间无法驱散的阴霾。
宋子期忽然觉得自己很残忍，甚至是无情。
他无法再待下去了，转身欲走。
岳瑶却叫住了她，“宋郎君，你帮我个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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