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瑶静下来时，看着周围陌生的丫鬟婆子，就会想起那些枉死的奴仆。
他们卖身为奴，最后却惨死在家主的刀锋之下，一生默默无闻，临了也不知会有多少不甘心。
不仅仅是愧疚，岳瑶更觉心如刀绞，若她没有跑，或者愿意忍耐，认错服软，也许不会发生这等惨事。
要认真算，她才是那个刽子手。
因她逃跑，众人才受此牵连。
狗面具身在高位，不知终生疾苦，身处这毫无人性的时代，自小耳濡目染，造就了一副铁石心肠。
岳瑶惹了这样的人，又空有一颗仁心，接不住这泼天的怒火。
那就只能默默吞咽苦果。
她不会再忤逆那个人，至少，不能再有人为此葬送性命。
次日掌灯时分，狗面具来了，烛火映照下，岳瑶发现他手腕缠了一圈绷带。
“你这是怎么了？”
萧曦和并不遮掩，显然就是为了给她看的，他招呼后面的小丫鬟，“把东西拿上来。”
岳瑶不明所以，“什么东西？”
小丫鬟端来的托盘上，是一叠宣纸，岳瑶拿起来一看，上书文字，字字鲜红，干涸似血。
她不认字，把疑惑的目光投向萧曦和，他便解释道：“是我手抄的地藏经。”
岳瑶闻到熟悉的血腥味，不可置信道：“用血？”
“不错。”萧曦和承认。
血抄地藏经，是在忏悔赎罪。
岳瑶眸光颤动，“谁的血？”
后头小丫鬟替萧曦和进言，“是主子爷割肉取血，抄写了一天一夜都未合眼呢。”
什么？
这叠厚厚的宣纸，张张千字，要多少血才能写够？
他真是疯子，对旁人狠，对自己更狠！
这样一个人，真的会说到做到，放过她吗？
岳瑶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湮灭。
萧曦和坦言，“我己补偿那些奴仆的家眷，并加以厚葬。”
“他们的牌位，我会出资建造一座寺庙，予以供奉。”
“幺幺，我诚心悔过。”
那日嗜血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岳瑶置身其中，周遭累累尸骨，寒意渗人。
岳瑶手心冰凉，被一双温暖干燥的大掌握住搓了搓，才得以回过神来。
“你…”她喉头发紧，鼻子也泛酸，整个人颤抖得像风中落叶。
萧曦和一把将她拽进怀里，紧紧拥住，“原谅我吧？嗯？”
“说话呀！原谅我吧！”
岳瑶漠然地听着他急切的心跳，真正的恶魔，会真心悔过吗？
她没有回应，萧曦和心口如热汤沸腾，喧闹叫嚣，他急不可耐地捧住岳瑶的脸，“幺幺！你看着我！”
岳瑶目光飘忽，没有焦点，看不到半点光亮。
萧曦和从喉咙深处溢出嘶吼，“我这么做，你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指尖又湿又热，尽是岳瑶的泪水，萧曦和擦了又擦，深深凝视着她，“你是为谁哭的，告诉我！你为谁哭！”
他不过是为了在岳瑶面前伪装，才这么做的。
一旦岳瑶没有给出回应，连这层伪装也维持不了多久。
岳瑶哽咽出声，“…你…原谅你了…”
别再招她心痛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己经超过她的承受能力了。
他杀了那么多人，早己无可挽回，做得再多亦是白费。
但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岳瑶不能重蹈覆辙。
萧曦和瞬间平静下来，叹息着抱住岳瑶，“我保证不再犯了，我保证…”
即使知道他的保证没有用，岳瑶也要给他这个台阶下。
岳瑶拍了拍他的脊背，“好。”
就这样静默良久，小丫鬟适时地端来水盆布巾，萧曦和亲自浸湿巾帕，为岳瑶擦面。
岳瑶垂着眼眸，任他动作，恍然间眼角被碰了下，是那颗泪痣。
岳瑶抬眼看去，见他克制地收回手，目光辗转，在她的泪痣处流连。
“我要去湖边放灯为他们祈福，幺幺可愿同去？”
岳瑶脚还没好，身上也疼，只好由萧曦和抱她去。
她腰腿间尽是他的臂弯，行走间稳妥有力，丝毫不用担心掉下去。
后面丫鬟仆人跟着，目不斜视，岳瑶难为情地搂紧他的脖颈，面上有些发热。
这次她又闻到了那股清香味，岳瑶凑近他细嗅，这味道太熟悉了，就停留在记忆深处，是在哪儿 闻过呢？
忽地瞥见他喉结狠狠滚动几下，岳瑶这才后退些许，以免扑出的热气被他察觉。
远远的，岳瑶就瞧见湖边围满了仆人，皆手持蜡烛，一片灯火通明，将湖水映得像面铜镜，粼粼反光。
“到了，你乖乖坐这。”萧曦和把她安放在椅子上。
有权有势，是真的能为所欲为，岳瑶失神地看着这一幕，不禁暗自感叹。
仆人拿来材料，萧曦和屈尊降贵，亲自糊灯，将那些写好的地藏经铺在灯面。
一开始糊的并不好，但有过几次经验，他逐渐就能糊出一个完好无损的明灯了。
萧曦和把灯拿到岳瑶面前，递给她一支蜡烛，“幺幺来替我点灯，好么？”
岳瑶小心翼翼地点燃灯芯，火光亮起，娟秀工整的字迹透露，血色的地藏经显得异常悲戚。
二人缓缓松手，那些带着忏悔的经文逐渐升空，通达神明。
萧曦和拿来最后一只明灯，但上面却不是地藏经。
岳瑶疑惑，“这写得什么字？”
“嗯？这里面有个曦字？”岳瑶只认得这一个。
萧曦和拉着她的手一起点燃，明灯缓缓升起，“是祝福语。”
漫天明灯，亮如白昼，岳瑶抬眼看着，默默祈祷。
夜凉如水，萧曦和将岳瑶抱回主屋，“你们都出去。”
闻言岳瑶不禁心头一跳，坐在床上很是忐忑，这人不是从来不与她共寝吗？难道今日…
眼见着他走近床榻，岳瑶不由得抓紧了被子，“你…你不回家了吗？”
“怎么？你很希望我走吗？”
又要反过来问她，岳瑶可不能再得罪他了，索性壮着胆子，把心一横，不管不顾地说道：“不希望你走。”
萧曦和语气柔软了几分，带着一丝歉意，“恐怕要辜负幺幺了，我一向不与人同眠。”
岳瑶听后一下子松懈下来，还好还好，他不会留下。
但是，这人什么毛病？不与人共眠？怕是亏心事做多了，夜夜失眠到天亮吧。
萧曦和目光灼灼，撩袍单膝跪上床。
他缓慢地贴近岳瑶面庞，用极低的气音对她讲话，“幺幺，你方才…是想亲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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