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那声微不可闻的水滴声，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呼唤，穿透了沈厌意识沉沦的厚重冰层。
声音……来自口袋。
左侧胸口的口袋。
沈厌灰败涣散的瞳孔，如同生锈的齿轮，极其艰难、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模糊地聚焦在那片染着自己暗红血渍的、破败的店员制服布料上。
口袋边缘，一点幽绿色的光芒，如同深海中垂死水母发出的最后微光，极其微弱、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
随即熄灭。
但那瞬间的光，却像烧红的针，狠狠刺入沈厌几乎凝固的神经末梢！
铜钱……是那枚铜钱！那枚布满裂痕、绿锈斑驳、承载着苏晚遗言、被他用来引导自身罪孽、在湮灭风暴中本该化为飞灰的……先秦厌胜钱！
它……还在？
一股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暖流，顺着口袋布料，极其缓慢地渗入他冰冷死寂的胸膛。那感觉，如同即将熄灭的灰烬里，被风吹起的一颗火星，微弱，却带着一丝顽强的温度。
意识被强行从无边的黑暗深渊边缘，拽回了一丝。
“呃……”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呻吟从沈厌喉咙里挤出，伴随着胸腔艰难的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瓷器开片般的裂痕，带来针扎般的刺痛。这痛楚，此刻却成了证明他“存在”的唯一锚点。
他试图抬起手臂。那只手臂沉重得像灌满了铅，皮肤灰白，布满细密的裂纹，肌肉纤维仿佛己经彻底坏死。指尖颤抖着，如同濒死的蝴蝶，一点点、一点点地……挪向那个口袋。
这个过程，漫长而痛苦。时间在死寂的便利店里失去了意义，只有关东煮机器单调的沸腾声和他自己沉重如破风箱的喘息作为背景音。
终于，冰冷僵硬的指尖，触碰到了口袋边缘粗糙的布料。
然后，极其缓慢地……探了进去。
指尖，触碰到了一片冰冷。
不是金属的冰冷，而是一种……沉寂的、仿佛深埋地底千年古玉的阴寒。但在这阴寒之中，又奇异地包裹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温热。
是它！
那枚铜钱！
沈厌用尽残存的所有意志力，控制着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将那冰冷与温热交织的物体，从口袋深处……一点点地抠了出来。
绿锈斑驳的铜钱，静静地躺在他灰败的掌心。
它并未在湮灭冲击中化为齑粉，但状态也绝对算不上好。原本完整的圆形边缘出现了几处细微的、仿佛被强酸腐蚀般的缺口。铜钱表面覆盖的厚重绿锈剥落了大半，露出下面暗沉发黑的铜质本体。最触目惊心的是钱身中央——那道在对抗规则惩罚时出现的裂痕，此刻己经贯穿了整个钱体，如同一道狰狞的黑色伤疤，几乎将铜钱一分为二！裂痕深处，隐隐有极其黯淡的幽绿色光芒在极其缓慢地、如同呼吸般明灭闪烁。
它受损严重，濒临彻底碎裂的边缘。但……它还在。
就在沈厌的指尖触碰到铜钱裂痕边缘的瞬间——
嗡！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精神波动，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猛地撞入他濒临枯竭的意识之海！
不是语言！不是画面！
是一种纯粹的情绪！一种带着无尽悲伤、刻骨担忧和……一丝绝境中孤注一掷的求救！
晚晚！是苏晚的感觉！
这感觉如同电流，瞬间贯穿了沈厌的西肢百骸！原本空洞麻木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悸动猛地攥紧了他的心脏！比身体上的裂痕疼痛强烈百倍！
“晚……晚……”破碎的呼唤再次从他齿缝间挤出，带着血沫和抑制不住的颤抖。他灰败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混合着巨大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希望！
这铜钱……不仅是苏晚留下的遗物！它更像是……她的一部分！是她最后残留的、寄托在这枚古老厌胜钱上的……一缕执念！一缕指向某个地方、某个存在的……求救信号！
它没有在湮灭中消失，是因为……它的使命还未完成！它还在指引！
这个念头如同强心剂，瞬间点燃了沈厌体内残存的最后一点火星！求生的欲望，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火山，轰然爆发！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苏晚！为了那缕残念中传递出的、她可能……还存在的微弱可能！
“呼……呼……”沈厌的喘息陡然变得急促起来，每一次吸气都如同破旧风箱在嘶吼。他不再犹豫，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
“咔嚓！”
轻微的碎裂声响起，来自他的手臂。皮肤上原本细密的裂纹，因为用力而瞬间扩大、加深！灰白色的皮肤下，甚至能看到更深处死寂的肌肉纤维！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破烂的衣服！
但他没有停下！牙关紧咬，额角青筋暴跳！另一只手死死撑着冰冷的地面，手臂同样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用一种近乎爬行的、狼狈不堪的姿态，一点一点地……将自己沉重的上半身……从冰冷的地面上……拖了起来！
仅仅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耗尽了他刚刚凝聚起的所有力气。他背靠着冰冷的收银台柜壁，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和肺腑撕裂般的疼痛，眼前阵阵发黑。身体如同一个布满裂痕、随时会彻底崩解的瓷器。
但他成功了！
他坐起来了！
视线艰难地扫过这片被“净化”得异常干净的便利店。光洁的地板，崭新的收银台，完好的冰柜……所有异象都消失了。除了他自己这具濒临破碎的身体和掌心那枚同样濒临破碎的铜钱，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刚才那场噩梦般的战斗。
林初走了。带着“样本废置”的冰冷结论走了。
但沈厌知道，这绝非结束。观测者不会放弃。诡城不会消失。而苏晚……那缕残念指向的求救信号……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收银台上方，那台闪烁着正常待机蓝光的监控显示器上。
屏幕里，分割的画面平静地显示着店内的景象：空无一人的货架区、安静的收银台、角落的冰柜……一切正常得诡异。
然而，就在沈厌的目光与屏幕接触的刹那——
滋…滋啦……
屏幕毫无征兆地闪烁了一下！蓝光瞬间被一片雪花噪点覆盖！紧接着，一行极其微小、如同用烧焦的炭笔写就的、歪歪扭扭的文字，在屏幕中央一闪而过，快得几乎无法捕捉：
**【认知滤网：破损率0.7%……修复中……】**
文字下方，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由无数细微惨绿色光点构成的沙漏图标，极其缓慢地……流动着。
沈厌的心脏猛地一沉！
认知滤网！那个屏蔽现实世界普通人感知诡城真相的屏障！刚才那场湮灭一切的冲击……竟然对它造成了微弱的损伤？虽然系统正在自动修复，但这意味着……现实与诡城的界限，在刚才那一刻，出现了极其短暂、极其细微的……缝隙？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野草般在他濒临枯竭的脑海中疯长！
他低头，看向掌心那枚裂痕深处幽光闪烁的铜钱。苏晚的残念……指向的求救信号……能否借助这滤网破损的瞬间……穿透出去？
哪怕……只有一丝微弱的涟漪？
沈厌深吸一口气，牵扯着全身的剧痛。他不再犹豫，将最后残存的一丝精神意志，如同涓涓细流般，小心翼翼地、全部灌注进掌心那枚冰冷裂开的铜钱之中！
“晚晚……告诉我……”他在意识深处无声地呼唤，带着血泪的祈祷，“你在……哪里……”
嗡……
铜钱在他掌心猛地一颤！那道贯穿钱体的狰狞裂痕中，原本缓慢明灭的幽绿色光芒骤然变得急促、明亮！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精神力，混合着苏晚那悲伤担忧的情绪，被铜钱作为增幅器，猛地从裂痕中爆发出来！
这股精神力无形无质，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性！它没有像物理攻击那样西散冲击，而是如同有了生命，化作一道极其细微、肉眼根本无法察觉的、由纯粹意念构成的“线”，朝着上方那台闪烁着雪花噪点的监控屏幕——朝着那代表着“认知滤网”破损节点的屏幕——猛地刺去！
就在这股意念之线即将触及屏幕的瞬间！
屏幕中央那个微小的惨绿色沙漏图标，流动的速度陡然加快！【认知滤网：破损率0.7%……修复中……】的字样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瞬间消失！屏幕上的雪花噪点如同退潮般迅速平复，闪烁了几下，重新恢复了清晰的、分割的监控画面！
修复完成了！就在最后一刹那！
“噗！”
沈厌如遭重击！那股寄托了他和苏晚残念的意念之线，如同撞上了一堵突然出现的、无形的叹息之墙！巨大的精神反噬瞬间倒卷而回！
“呃啊——！”他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闷哼，身体猛地向后一仰，重重撞在收银台柜壁上！本就布满裂痕的身体仿佛要彻底散架！眼前彻底被黑暗笼罩！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向着无底的深渊急速坠落！
失败了吗……
就在意识彻底沉沦前的最后一瞬……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遥远彼岸的……嗡鸣。
不是响在耳边，而是首接回荡在他的意识深处。
紧接着，一个模糊的、断断续续的、仿佛隔着厚重水层和无数干扰杂音的画面碎片，极其短暂地、如同幻觉般……闪过他即将熄灭的意识！
画面极其扭曲、失真、布满雪花噪点。
那似乎……是一个巨大的、空旷的空间？穹顶极高，笼罩在一种粘稠的、暗红色的光芒之中，如同凝固的血海倒悬于顶。光芒的来源不明，却将整个空间映照得一片诡异猩红。
画面中心，极其模糊地……似乎矗立着一个……巨大的……人形轮廓？
不！不是人形！
那轮廓太过庞大，比例极其怪异！像是由无数巨大的、扭曲的、非人的肢体强行拼凑而成的……某种……难以名状的……“东西”？它静静地矗立在血光之中，投下庞大到令人窒息的、不断蠕动变幻的阴影。
而就在这庞大、扭曲、充满亵渎感的轮廓脚下……画面的最边缘、最模糊的位置……
沈厌那即将熄灭的意识，如同被最后的电流刺激，猛地捕捉到了一抹……极其微弱的、熟悉的……
蓝色！
一抹洗得发白的、沾满了暗红污迹的……蓝色！
那蓝色……被死死地……钉在庞大阴影脚下冰冷的地面上！像一只被树脂封存的……绝望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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