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感觉,无法用言语形容。
像是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由光和色彩组成的漩涡。
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
空间,被扭曲成了一张可以随意揉捏的薄纸。
王逐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岳”字大旗,那是他与那个时代唯一的联系,也是他回家的唯一凭证。
他能感觉到,栖霞岭的夜风,西湖的月色,临安城的烟火,岳雷的哭声,韩世忠的叹息……所有的一切,都在迅速地离他远去。
像是一场做了太久太久的,不愿醒来的梦。
再见了,义父。
再见了,岳雷。
再见了,牛二。
再见了,我的弟兄们。
再见了……大宋。
他在心中,默默地与那个世界,做着最后的告别。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那股撕扯着灵魂的眩晕感,终于,缓缓地平息了。
王逐的意识,像一片羽毛,重新落回了他的身体里。
他首先恢复的,是听觉。
“呜——”
一种平稳而悠长的嗡鸣声,灌入他的耳膜。
紧接着,一个温柔、清晰、字正腔圆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
那不是宋朝的官话,也不是江南的软语。
那是他刻在骨子里,无比熟悉的……普通话。
“旅客朋友们,欢迎乘坐G7338次列车,本次列车由金华站始发,终点站上海虹桥站。列车前方到站是杭州东站,请在杭州东站下车的旅客,提前整理好您的行李物品,准备下车。”
“下一站,杭州东。”
G7338?
上海虹桥?
杭州东?
王逐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一切,既陌生,又熟悉得让他想哭。
不再是古色古香的雕花窗棂,而是一面宽大、明净、一尘不染的玻璃窗。
窗外的景物,不再是悠闲的田园风光,而是一道道飞速向后掠去的,模糊的残影。
高耸入云的铁塔,密如蛛网的电线,一排排整齐划一的居民楼,还有远处那条与他们并驾齐驱的,钢铁洪流般的“车龙”。
这不是梦。
他回来了。
他真的……回来了。
王逐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那双曾经挽过六石强弓,握过冰冷长枪,布满了厚茧和伤疤,属于一个百战将军的手,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白净、修长,指节分明,属于一个二十一世纪普通青年的手。
他身上的青色布衣,也变回了他穿越前穿的那件,印着奇怪字母的T恤和牛仔裤。
一切,都回来了。
仿佛那场金戈铁马、气吞万里的穿越,真的只是一场南柯一梦。
可是……
王逐缓缓地,将目光投向自己的身侧。
那里,坐着一个人。
一个半透明的,由淡淡的光晕组成的,穿着南宋时期儒将布衣的身影。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刚毅,眼神深邃。
虽然身形虚幻,但那股渊渟岳峙的气度,那份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王逐永远也不会认错。
岳飞。
岳武穆。
他的义父。
王逐没有惊动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看到,岳飞的魂,正用一种近乎呆滞的目光,震撼地,看着窗外那飞速倒退的世界。
他的嘴唇微张,仿佛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惊慌,只有一种……彻底颠覆了毕生认知的,极致的茫然与震撼。
王逐能“感受”到他心中那翻江倒海般的惊涛骇浪。
【这是……何物?】
【为何能行进如斯神速?一日千里……不,一日万里亦不及也!】
【窗外……那些是……琼楼玉宇?为何连乡野之间,亦有如此高楼?此非帝王之居,何人能建?何人能居?】
【那些在地上奔驰的铁盒,又是何物?无需牛马,竟能自行?】
岳飞的认知,在他那个时代,己经是站在顶峰的人物。
他见过最繁华的都城,指挥过最强大的军队,想象过最宏伟的未来。
可眼前的一切,彻彻底底地,粉碎了他所有的想象力。
这己经不是凡人的伟力,这是神迹。
是传说中,玉皇大帝的天宫,也不过如此吧?
王逐看着他震撼的样子,鼻头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笑了。
发自内心的,无比骄傲的,笑了。
看啊,义父。
这就是您的后人,为您打下的江山。
这就是您用生命守护的那个“天下”,在千年之后,开出的,最绚烂的花。
您看。
在您看不到的地方,我们……没有让您失望。
岳飞的目光,缓缓地从窗外收回,投向了车厢内部。
他看到了。
看到了过道上,一个母亲正温柔地哄着怀里哭闹的婴儿,旁边她的丈夫,正耐心地削着一个苹果。
他看到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戴着一副他看不懂的“琉璃镜”,正津津有味地看着手中的书卷。
他看到了,几个穿着同样服饰的年轻人,正围在一起,看着一块会发光的小牌子,不时发出一阵阵开心的笑声。
他还看到了更多的人。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他们的穿着打扮,千奇百怪。
但他们的脸上,都有着一种共通的,岳飞既熟悉又陌生的神情。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安逸,祥和,与平静。
没有饥饿,没有恐惧,没有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麻木与绝望。
他们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
岳飞的魂,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他征战一生,所求为何?
不就是为了让这天下的百姓,都能有这样一张脸吗?
不就是为了让孩子们,能在母亲的怀里安睡,而不是在战火中哭嚎吗?
不就是为了让老人们,能安享晚年,而不是易子而食吗?
他做到了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迎回了二圣,却让国家陷入了更大的内乱。
他只知道,他战无不胜,却最终屈死于风波亭。
他只知道,他死后,金人的铁蹄,依旧在这片他深爱的土地上,肆虐了百年。
他留下了无尽的憾。
他以为,自己失败了。
可是……
眼前的这一幕,又是什么?
难道,王逐所说的那个“新中国”,那个“盛世”,都是真的?
那个不需要英雄用死亡去换取太平的时代,真的……来了?
就在这时,那个温柔的女声,再次响起。
“列车即将到达,杭州东站。请下车的旅客,带上您的随身物品,从车门……“
“杭州……”
王逐听到了这个地名,他看到身边岳飞的魂,猛地一颤。
临安。
是临安。
是那个他曾经的都城,是他精忠报国的起点,也是他含冤受死的终点。
是他的家,也是他的坟。
王逐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咽。
他转过头,看着岳飞那双充满了无尽迷茫与震撼的眼眸,用一种近乎呢喃的,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轻声说道:
“义父。”
“我们……到家了。”
“这里,就是临安(浙江杭州)。”
岳飞的魂,那虚幻的身影,仿佛凝固了。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地,仔细地,打量着王逐。
他看不透这个年轻人。
但他的眼神,清澈,真诚,充满了孺慕之情。
他说的是真的。
他没有骗我。
岳飞的魂,没有说话,他也不会说话。
他只是一道执念,一道精神的烙印。
但他眼中的情绪,却比任何语言,都更加的波澜壮阔。
王逐看着他,笑了。
他伸出手,仿佛想去拍一拍义父的肩膀,但手却从那半透明的身影中,穿了过去。
他也不尴尬,只是顺势收回手,指向窗外。
“嗡——”
列车平稳地减速,缓缓地驶入一个巨大到……无法想象的“宫殿”。
那是由钢铁和玻璃,构建起来的,充满了后现代科幻感的宏伟建筑。
无数条铁轨在这里交汇,一列列银白色的“长龙”,安静地停靠在站台上。
站台上,人潮涌动,摩肩接踵,却秩序井然。
岳飞彻底失语了。
如果说,之前在田野上飞驰,他还能理解为某种超越时代的“机关之术”。
那么眼前这座……比大宋皇宫还要宏伟壮丽百倍的建筑,究竟是什么?
仅仅只是一个……供人上下“铁龙”的……驿站?
一个驿站,竟能奢华至此?
那这个时代的……“皇宫”,又该是何等模样?
王逐看着他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忍不住想笑,可笑着笑着,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他一边流泪,一边笑着,轻声为他解释道:
“义父,这不叫驿站,这叫‘高铁站’。”
“它也不是什么宫殿,它就是给老百姓……给天下万民,用的。”
“在我的家乡,像这样的建筑,有很多很多。每一个大一点的城,都有。”
“因为,我们不再需要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把所有的钱,都拿去修他一个人的宫殿了。”
“我们把钱,都用在了,让天下人,能走得更快,住得更好,吃得更饱,过得更舒心的地方。”
王逐的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中,显得很轻。
但他知道,义父听得见。
“走吧,义父。”
列车,稳稳地停住了。
车门,缓缓地打开。
王逐站起身,拿起身边那面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岳”字大旗,将它小心翼翼地,背在了身后。
他对着那个依旧坐在座位上,仿佛被整个世界震撼到无法动弹的,透明的身影,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
“我带您,去看看。”
“看看您的故居,看看您的坟冢。”
“再看看这西湖的水,这钱塘的潮。”
“看看这个,您从未见过,却处处,都有您影子的人间。”
“欢迎回家,义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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