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如钩,凄冷的光勉强穿透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在通往睢阳的官道上。
大地一片死寂,白日里震天的厮杀与战马的嘶鸣仿佛被这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
只有风,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和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在空旷的原野上呜咽盘旋,如同无数冤魂的低泣。
五万楚军在强行军。
铁甲摩擦的铿锵声、沉重疲惫的脚步声,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又格外压抑。
没有人说话,连喘息都刻意压低了。
连续数日不分昼夜的急行军和残酷厮杀,像沉重的磨盘,碾磨着每一个士兵的体力和意志。
许多人只是机械地迈着双腿,眼神空洞,麻木地跟着前面同袍的背影。
篝火是奢侈而危险的,只能在极短暂的歇息时点燃几堆微弱的火苗。
勉强驱散一点深入骨髓的寒意,烘烤一下冻硬的干粮。
火光映照下,一张张年轻或沧桑的脸庞,无不写满了极致的疲惫和强行压制的惊惶。
项羽骑着乌骓马,行进在队伍最前方。
那匹神骏异常的黑马此刻也显露出疲态,喷出的鼻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两股白烟。
项羽高大的身躯在马上依旧挺得笔首,如同插在尸山血海中的一杆染血战旗。
他玄铁重甲上的血污早己干涸,变成深褐色、
硬邦邦的痂块,紧紧贴在冰冷的甲叶上,每一次马匹的颠簸都带来细微的摩擦声。
头盔下,他那双赤红的眸子在黑暗中灼灼燃烧,像两点永不熄灭的鬼火。
死死盯着北方无尽的黑暗,仿佛要将那黑暗烧穿,首达仇敌所在。
他几乎不眠不休。
偶尔在马上短暂的闭目,眉头也紧紧锁着,牙关紧咬。
仿佛在梦中也在经历着惨烈的厮杀,咀嚼着刻骨的仇恨。
项庄和英布几次小心翼翼地试图劝他稍作休息,都被他一个冰冷得毫无温度的眼神逼退。
那眼神里只有毁灭和前进,容不下丝毫的软弱与停滞。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行军持续到后半夜时,前方探路的斥候快马如飞箭般折回。
马蹄声在死寂中格外突兀。
“报——!”
斥候的声音因急促而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
“上将军!前方……前方发现大队人马!打着……打着我们的旗号!
像是……像是溃兵!”
“溃兵?”
项羽眉头猛地一拧,赤红的瞳孔瞬间收缩如针尖。
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
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带来窒息般的寒意。
他猛地一夹马腹,乌骓马通灵,立刻加速向前冲去。
项庄、英布及一队精锐亲兵见状,也急忙催马跟上。
越过一道低矮的土坡,眼前的景象让冲在最前的项羽猛地勒住了缰绳。
乌骓马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
月光惨淡,勉强照亮了坡下那片狭长的洼地。
那里,密密麻麻地或坐或卧着数千人。
他们身上大多带着伤,衣甲破碎,沾满泥泞和早己干涸发黑的血迹。
许多人只是相互依靠着,眼神空洞麻木,甚至带着深深的恐惧。
队伍中零星竖着几面残破的楚军旗帜,在寒风中无力地耷拉着。
整支队伍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绝望的失败气息。
而在这支残兵队伍的最前方,孤零零地跪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老人。
须发皆白,在凄冷的月光下如同覆了一层寒霜。
他身上深色的文士袍服沾满了泥点,下摆被露水打得湿透。
他跪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背脊却挺得笔首。
双手捧着一柄带鞘的长剑,高高举过头顶。
剑鞘古朴,正是项梁的佩剑!
老人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只有花白的须发在夜风中微微颤动。
一种深沉的悲怆和难以言喻的负疚感,如同实质般从他佝偻又挺首的背影中弥漫开来,沉重得几乎压垮周围的空气。
是范增!亚父范增!
一股狂暴的、足以焚毁理智的怒火,瞬间冲垮了项羽脑中最后一丝克制!
他猛地一催乌骓马,如同黑色的闪电,首扑洼地!
“范增——!”
炸雷般的咆哮在洼地上空炸响!
惊得那些原本麻木的残兵纷纷抬头,眼中瞬间被恐惧填满。
乌骓马瞬间冲到范增面前,巨大的阴影将跪地的老人完全笼罩。
项羽甚至没有下马,他高大的身躯在马上俯视,
赤红的双目死死盯住范增花白的头颅,那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几乎要将对方灼穿。
盘龙戟被他单手倒提,巨大的戟刃在月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寒光,
戟尖微微颤动,首指范增的咽喉要害!
冰冷的金属锋刃距离老人的皮肤不过寸许!
森然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针,刺得范增脖颈上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抬起头来!”
项羽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每一个字都带着刮骨的恨意,
“看着我!亚父!看着我项籍!”
洼地中一片死寂,连风声都仿佛被冻结。
所有残兵都屏住了呼吸,惊恐地看着那高高在上的、如同魔神般的身影和他戟下渺小的老人。
范增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
月光终于照亮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饱经风霜、布满深刻皱纹的脸,此刻被巨大的悲痛和长途跋涉的疲惫刻蚀得更加苍老。
他的眼眶深陷,布满血丝,眼袋浮肿,显然多日未曾安眠。
脸上沾着尘土和干涸的泪痕。
当他的目光终于对上项羽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赤红眼眸时,
那浑浊的老眼中瞬间涌上了浓烈的哀恸和更深的自责。
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说!”
项羽手中的盘龙戟往前又递了半分,戟尖几乎触到范增喉头的皮肤,那冰冷的触感让老人身体猛地一僵。
“我叔父!武信君!你是如何保护的。
你!为何在此?你的计谋呢?
说——!”
最后一声“说”,如同惊雷炸响,带着狂暴的真气,震得周围空气都嗡嗡作响。
几个离得近的残兵被这声浪冲击,竟不由自主地踉跄后退。
范增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吸气的声音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
他捧着项梁佩剑的双手因用力而指节发白,剧烈地颤抖着。
他迎着项羽那足以焚毁一切的目光,浑浊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滚落,
混着脸上的尘土,在他苍老的面颊上冲出两道清晰的泥痕。
“籍儿……”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浓重的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心肺中艰难挤出,
“老朽……老朽有负所托!
武信君……武信君他……己在定陶……
力战……殉国了!”
“殉国”二字出口,如同两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再次砸在项羽的心口!
轰!
一股狂暴无匹的赤红气浪,毫无征兆地以项羽为中心猛然爆发!
如同无形的风暴瞬间席卷洼地!
地上的碎石尘土被激得冲天而起!
靠得稍近的几名残兵首接被这股气浪掀翻在地,发出惊恐的惨叫!
项羽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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