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冰雪消融

字体:     护眼 关灯

第61章 冰雪消融

 

奇迹,往往发生在绝望的深渊底部。

连续数日几近癫狂的寻找、灌药、敷药后,那燃烧在额尔德尼巨大身躯内的地狱之火,似乎终于被这源自草原灵魂深处的不屈意志和无数奔走的爪牙合力压制了下去。

高烧如同退潮般逐渐消散。持续的、撕裂般的抽搐慢慢平息。

在朝鲁又一次撬开那紧咬的牙关,将最后一点混合着新鲜和碾碎草根的药糊灌下去后,那滚烫如烙铁的庞大身躯仿佛被抽走了灼烧的薪柴,温度终于开始肉眼可见地回落。

两天后。

清晨的阳光难得地冲破厚重的云层,带着一丝迟来的暖意,透过蒙古包顶那小小的天窗,洒落在布满干草的地面上。

角落深处,那巨大厚实的毡布包裹下,微微蠕动了一下。

伴随着一声极其微弱、却不再是破碎呻吟的,仿佛来自遥远地底的沉重呼吸:“……呼……”

巴根那一首守在旁边、几乎未曾合眼的巨大苍灰色头颅猛地抬起!浑浊的琥珀色眼瞳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微光!他小心翼翼、几乎是屏着呼吸,将自己的鼻子凑近额尔德尼那带着脓血干痂的鼻吻。

温热!平稳的、有力的气息!

“……嗷……”(……活了?……活了!!!)

巴根喉咙里滚出含混不清、带着巨大哽咽的呜咽声。巨大的苍灰色身体似乎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微微摇晃了一下,但那份从心底迸发出来的喜悦却如同岩浆般滚烫!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

“嗷嗷!”

“呜呜!”

查干、其木格、哈日瑙海……甚至卓日巨大的银灰色头颅也从断腿老狼身边凑了过来!

整个毡包内都因为这微弱的生命迹象而笼罩在一种难以置信的、充满希望的激动氛围中!

又过了两天。

额尔德尼虚弱地睁开沉重的眼睑。

那双黑白分明的巨大头颅微微动了动,琥珀色的瞳孔因光线刺激而收缩,显得有些迷茫。剧烈的疼痛从身下传来,如同钢针,让他不禁发出一声嘶哑的痛哼。

他的目光在毡包内缓缓扫过。

最先映入眼帘的,不是别的,是那道几乎占据了他整个视野的巨大苍灰色身影——巴根!

他就紧挨着自己卧着,巨大的脑袋搁在离自己脸颊不足半尺远的干草上!那双浑浊却此刻充满了无限紧张、关切和巨大期待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呜……?”(老东西……不……阿爸……?) 额尔德尼的喉咙里,极其自然地滚出一个沙哑的、带着巨大困惑和一丝惶恐意味的单音。这个词己经数年未曾从他嘴里出现。

查干那张写满关切的大脸挤了过来,仅剩的琥珀独眼里是毫无掩饰的欣喜:

“嗷嗷!”(嘿!大块头叔叔!醒了就好!)

其木格安静地蹲在稍远处,深琥珀色的眼眸里也满是如释重负。

哈日瑙海巨大的黑色身影立在旁边,沉如山岳,那琥珀色的眼瞳看向额尔德尼,没有了曾经的敌意与较量,只剩下一种厚重如高原岩石般的… 平静与认可。

那目光在说:你救了父亲……我的兄长。

连那头蹲在断腿老狼旁边的银狼卓日,也朝着这边微微侧了侧头,琥珀色的眼瞳中不再是狼族天然的疏离,而是带着一种清晰的、对强大对手的尊敬和对家人的认同。

额尔德尼的目光在卓日身上短暂停留。他记得这头狼……是巴特尔带来助战的……奇怪的是,那份铭刻在骨髓里几十年的、对狼的警惕与憎恨,此刻竟像潮水般消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经历了生死大敌后的奇异平静和…一丝欣赏?

他看着哈日瑙海,看着巴特尔,看着查干,看着其木格……

一种极其陌生的、柔软的暖流,如同春水般漫过他那曾经被野心和冰碛冻透的心脏。

没有了算计,没有了比较,没有了觊觎。

他不再是孤军奋战、只盯着王座的野心家。

他看着哈日瑙海——这个强大得如同山岳、流淌着赛罕血脉的弟弟。

他看着巴特尔——那和母亲模样相似的侄子。

他看着其木格——那个美丽而爱憎分明的侄女。而自己曾经还试图追求她!

他看着查干——那个莽撞却赤诚的侄子。

他甚至无法再对那头银色的巨狼卓日升起敌意——她是狼群的公主,也是巴特尔誓死守护的存在,现在更是帮助照料伤员的一员。

那笼罩了他数年的冰冷坚硬外壳,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并最终遵从内心救下养父的瞬间,仿佛被彻底震碎了。

碎片之下,露出了里面那个因为巨大创伤而虚弱不堪、却反而终于显露出真正本我的……巴根的养子。

巴根那巨大苍灰色的头颅依旧紧贴着额尔德尼的脸颊。浑浊的泪水,这一次再也没有丝毫掩饰,如同融化的雪水,顺着它毛色杂乱的脸颊滑落,滴进下方干枯的草茎里。

“呜……嗷嗷呜……”(额尔德尼,我的孩子……)

他那苍老的声音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充满颤抖地在额尔德尼面前流淌。

“呜呜……嗷嗷……”(我以为你很强……很强壮……很能干……不用我操心……我总想着……你总在那里……总会自己站起来……)

“……嗷呜……嗷呜嗷……”(赛罕……走了,离得那么远……那么远……像天塌了一块……我……心里缺了一个大洞……只会看着那个方向……我知道……我不对……”)

巨大的、粗糙的头颅在干草上蹭动,将泪水擦掉,巴根的琥珀色眼瞳首首地看着额尔德尼的眼睛:

“……嗷呜……”(额尔……阿爸错了……你从来……就是我的孩子……和阿日、巴特尔、其木格、查干……一样的!不……你比他们更亲……你是我看着长大的……)

“呜……”(只是我这老狗……太蠢了……不好意思对着你这么个又大又结实的家伙……把那些话说出来……像夸小崽子那样……)

老獒王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笨拙、自责和迟来了数十年的、终于卸下所有伪装的真情流露。

额尔德尼虚弱地躺在那里,听着这从未想象过能从巴根口中听到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巨石砸在他的心上!他巨大的喉结艰难地滚动着,琥珀色的眼瞳里翻涌起剧烈的波澜!

原来……是这样?

原来不是抛弃……不是漠视?

是因为自己太强了?太让人放心了?所以父亲就把那份作为父亲难以表达的“肉麻”赞赏藏了起来?然后独自沉浸在失去赛罕额吉的巨大悲伤中?

那份被刻意扭曲了几十年的“不被认可”的认知根源,此刻在养父笨拙而真挚的“道歉”面前,如同冰雪般飞速消融!一种强烈的酸涩感混杂着巨大的释然和委屈席卷而上,冲得他眼角发烫!

“呜……呜……”(阿爸……) 他艰难地张开巨大的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巨大的琥珀色眼瞳中涌出,混合着伤口残留的血痂和污秽,在黑白分明的脸颊上冲出两道狼狈的沟壑。

巴根伸出巨大的、还带着泪痕的舌头,极其轻柔、极其珍惜地,如同给最幼小的犬崽梳理毛发般,一下,又一下,舔舐着额尔德尼脸上的泪痕和污迹。动作笨拙,却包含了所有迟到的父爱与愧疚。

“咳咳……”

毡包中央熬煮着草药的小炉子旁,一首默默关注着这一切的朝鲁老人干咳了两声。他那张布满沟壑、如同风干皮革的老脸上,却挂着一种洞悉世事后的、温暖而无奈的笑容,嘴角咧得几乎要看到豁口的牙床。

他甚至能猜到狗们都在说什么。

“哼哼,这下好喽……老的……把自己窝在心里几十年的话……掏干净了……小的……心里的冰疙瘩应该也化了……“

他一边搅动着陶锅里翻滚的褐色药汁,一边用一种带着高原独特韵律的粗犷嗓音,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对帐篷里所有人说:

“……吵吵闹闹多少年……都够死几回了……总算都成了一窝里……分不开的血肉骨头……这下老头子我……是真能……睡个安稳觉喽……”

老牧人布满厚茧的手拿起勺,舀起一勺浓稠的药汁,仔细吹凉,端到了额尔德尼面前:

“熬好了!喝了!把你那烂屁股上的鬼窟窿……赶紧堵上!”

他命令的语气一如既往的粗鲁,但那浑浊眼睛里闪烁的亮光,却如同高原上最清澈的一泓泉水,映照着这终于拨云见日、暖阳透入的蒙古包。

曾经冰冷的野心悄然散去。

迟来却如磐石般沉甸甸的父爱终于回归。

在高原寒风的呜咽伴奏下,这场横跨数载的误解冰释,如同一场迟来的盛大和解,悄然落下了最温暖的帷幕。

血缘、收养、守护、救赎,所有的界限都在那轻轻搭在额尔德尼伤痕累累额头上的、巴根苍老而温暖的爪掌下,融为一体。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c00hia-70.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
书香门第 我的书架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