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巴特尔巨大的铁包金身影带着一身浓重的血腥气和疲惫赶到乱石滩时,初升的太阳刚刚艰难地挣破沉重的云层,将冰冷而惨白的光线投下。
眼前是一幅惨烈而肃穆的景象:
母熊庞大的尸身如同小山般堆叠在乱石中,脖颈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宣告着颈椎被完全摧毁的致命伤。汩汩流淌的鲜血在低温下正迅速凝结成暗红色的冰晶,散发出浓烈刺鼻的铁锈气味。
不远处,巴根巨大的苍灰色身影摇摇晃晃地站着,他的皮毛沾染着尘土和喷射状的熊血,浑浊的琥珀色眼瞳却异常明亮,死死凝视着岩石下一个方向。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额尔德尼那庞大的黑白身躯如同一只被踩踏过的破烂布袋,在冰冷的岩石下。
他的右后腿连同区域一片血肉模糊、形状扭曲,苍白的骨茬狰狞地刺穿皮毛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身下的冻土被染成了黏稠的深褐色。他的眼睛紧闭着,呼吸微弱而破碎,身体偶尔无意识地抽搐一下——还活着,但显然己深陷重伤昏迷的黑暗深渊。
巴特尔的心猛地一沉!目光迅速转向巴根——万幸,苍老的身影虽然疲惫不堪,身上沾染着血污,却似乎没有增添严重的新伤。
而真正让巴特尔幽绿眼瞳剧烈收缩的,是祖父巴根注视的另一个方向——
那头巨大的、苍灰色的头狼鸿古尔,正站在数米外的风口,任凭凛冽的寒风拂动它染着熊血的厚重皮毛,他的姿态依旧沉稳如山,但那深邃如古老琥珀的眼瞳深处,分明倒映着巴根苍老的身影。
一种难以形容的……跨越了生死界限与漫长时光的无声交流,如同微弱的电流般,在两头老兽之间无声流淌。
巴根的喉咙里发出极其轻微、带着巨大困惑和震撼的咕噜:
“呜……嗷?”(是你吗?那年在风雪里送来兔子的大灰狼?可……为什么这么多年你看起来还是那样……高大?那样……有力?)
眼前这头苍灰色的狼,和它记忆深处那只在呼啸风雪中放下雪兔、只留下一个巨大灰影转身消失在白茫茫之中的巨狼,何其相似!不!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感觉上……更古老,更深沉了!但岁月似乎并没有在它身上刻下应有的衰老痕迹!
这完全超出了巴根对生物生死老去的一切认知!巴特尔幽绿的眼瞳也同样剧震!看着鸿古尔那仿佛历经了漫长岁月却依旧蕴含着磅礴力量的身躯和那双看透世事的古老眼瞳……前世人类的科学认知在此刻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脑海中闪过萨满预言中关于“长生天使者”的低语……或许……这片高原上,真的存在着某种超越常理、如同自然意志化身的守护存在?
鸿古尔没有回答巴根的疑惑,只是那双深邃的琥珀色眼瞳更加沉静地凝望着老獒王。里面没有炫耀,没有威压,只有一种跨越了漫长时光后重逢的、复杂难言的平静。它微微侧过头,仿佛聆听着风从荆棘之狱方向带来的讯息。
“呜……”(结束了……都结束了……) 鸿古尔低沉的声音响起,如同风掠过冰碛岩缝,
“……嗷嗷嗷……”(我们轻视巨熊付出了代价……一匹断了一条腿的老狼,一只年轻、才一岁的牧羊犬……永远闭上了眼睛……荆棘狱的腥气……很浓。)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如同在描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却带着血浸透泥土的重量。
巴特尔心头一痛!狼群的盟友和一只……才一岁!本该拥有漫长未来的年轻獒!都是鲜活的生命!
巴根巨大的身体也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浑浊的泪光在那双琥珀色的老眼里闪烁。胜利的代价,如此残酷而清晰。
鸿古尔巨大的苍灰色头颅缓缓抬起,目光最后一次扫过巴根充满疑问和沧桑的脸,也扫过巴特尔那双幽绿、似乎蕴含着不同于凡俗光芒的眼睛。
“……嗷呜——!”(再见了老朋友……和你聪明的小辈……这片高原……有你们血脉守卫……我可以……安心了……)
他发出低沉悠长、仿佛穿透山谷的告别声,声音里没有太多离别的伤感,只有一种如同风雪过境后归于沉寂的平静。
然后,在巴根巨大的、充满疑惑和不舍的凝视中,在巴特尔幽绿眼瞳的注视下——
鸿古尔那巨大苍灰的身影不再停留,带着另外两只公狼,转身迈开沉稳的步伐,踏上了乱石滩边缘那道高耸的岩梁。
他站在最高处。
初升的、冰冷无温的朝阳恰好从他身后厚重的云层裂隙间刺透出来,在它那苍灰色的、沾着血污的厚重毛皮边缘勾勒出一道模糊却辉煌的金边。
在那一刹那。
晨风卷动它染血的长毛。
它那巨大的身躯在逆光中竟隐隐透出一种非实体的虚幻感!仿佛融入了高原凛冽的风和光!古老的伤痕与力量在光晕中化作最原始的图腾!
如同雪山之巅俯瞰众生、完成了使命后即将回归长生天怀抱的——
狼神!
巴根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悲鸣,巨大的头颅深深垂下。
巴特尔幽绿的眼瞳中也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敬畏。
铁爪最后看了一眼他们,巨大的头颅微微扬起,喉间滚出一声仿佛洞穿了时空的、悠远苍凉的狼嚎:
“嗷呜呜————————!”
嚎叫声在高耸的岩梁上回荡,震动着稀薄冰冷的空气,如同古老的战歌最后的余音。随即,它那巨大的身影融入了刺破云层的光辉之中,连同那两只强壮公狼,彻底消失在那片被金红与惨白交织的奇异天光里。
只留下岩梁最高处呼啸的风声,卷动着尚未散尽的雪尘。
“……呜嗷……”(叫……叫朝鲁老主人……来……)
巴根巨大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似乎在铁爪消失的瞬间被抽走了支撑的力气。他浑浊的眼睛转向巴特尔,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悲伤。
“……嗷呜……”(把……那孩子(指死去的一岁牧羊犬)……把老狼勇士……还有……额尔德尼……和这些熊……都……弄回营盘吧……风雪……要来了……不能让他们……冻在荒野里……)
巴特尔沉痛地点头。他朝着营地方向发出了悠长的、召唤同伴的呼唤。
不久。
朝鲁老人佝偻的身影拄着猎枪,带着几只巨獒快步赶来。当他看到乱石滩上那庞大的熊尸、血肉模糊昏迷不醒的额尔德尼、以及巴根身边那具年轻牧羊犬冰冷的身体和一匹断腿昏迷、身体残缺的老狼时……布满裂口和冻疮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着!
他明白了一切,为了不把战火波及牧场,这些忠诚的伙伴付出了血的代价。
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盈满了泪水!老人没有嚎啕,只是用力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喉结艰难地滚动着。
他看到了巴根和巴特尔的目光指向那匹重伤昏迷的老狼和一岁小獒的尸体。他佝偻着背,缓缓走到死去的一岁小獒身边,布满老茧和泥土的大手在那僵硬的、尚显稚嫩的身躯上重重地、充满悲悯地按了一下。
又艰难地走到那匹断了一条腿、气息微弱的老狼身边,解下腰间一根坚韧的皮绳,极其熟练但动作异常轻柔地、如同对待战友般,缠绕捆扎在那被撕裂的巨大伤口上方。
“把……好孩子……和老狼兄弟……都……带回去……” 朝鲁的声音沙哑得像磨砂。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昏迷抽搐、伤口狰狞的额尔德尼身上,那黑白分明的毛皮己被自己的血染成了刺目的深褐。
老人的脚步顿了顿,他蹲下身,仔细查看了那恐怖的伤口,布满沟壑的脸上肌肉再次抽动。
“……唉……” 他再次解下一根皮绳,极其粗鲁但有效地撕开了半幅羊皮袄衬里,蘸上一点尚未完全冻结的温热药油,重重地按在那暴露的、惨白断骨和汹涌渗血的肌肉断口处!
额尔德尼巨大的身体在昏厥中也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止住血……才……有命……” 朝鲁浑浊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他用皮绳配合着巨大的、沾着厚厚油脂和草木灰的羊皮碎布,在额尔德尼的腰部和大腿残存完好的部分用力缠绕打结,临时绑缚止血。动作快而稳。
“把……这头……也弄回去……” 老人站起身,似乎带着一种看透生死后的沉凝
沉重的脚步声在冰冷的乱石滩上响起。
巨獒们沉默地合作着,或用嘴拖拽着。年轻的生命,年迈的狼,重伤垂死的野心家,还有那最庞大的战利品……都被艰难地搬离了这片被血染红的战场。
朝鲁老人拄着枪,跟在队伍最后面。他的影子在初升的朝阳下,被拉得格外细长而佝偻。他没有回头去看铁爪消失的那座岩梁,仿佛那里从未发生过什么。只是每一步踏在冻土上时,那双浑浊的眼瞳深处,似乎有比雪山更深沉的迷雾在翻涌。
凛冽的风吹过被血浸透的乱石滩,呜咽着,如同无数未散亡魂的悲鸣。这片高原的晨曦,终究是用生命和谜团浇灌出的血色篇章。
而那只神秘的苍狼离去时的虚幻身影,如同一个烙进灵魂的图腾,铭刻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底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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