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归途断绝1

字体:     护眼 关灯

第15章 归途断绝1

 

冰冷的雨水还在断断续续地敲打着加固过的毡包顶子,发出沉闷而单调的声响,像一声声迟来的哀哭。

营盘里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悲怆,混杂着被暴雨稀释却依旧刺鼻的血腥、湿透羊毛的膻气,还有草药苦涩的味道。

乌云姨婆蜷缩在毡包角落的阴影里,怀里紧紧抱着其木格,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其木格受伤的后腿被重新包扎过,她似乎吓坏了,小小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偶尔发出一两声梦魇般的抽泣。

乌云姨婆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望着毡包中央那堆勉强燃着的、冒着青烟的湿牛粪火,眼泪早己流干,只剩下两道干涸的泪痕印在憔悴的脸上。她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一遍遍抚摸着其木格柔软却沾着泥水的皮毛,仿佛在汲取最后一点支撑。

外婆额吉端着一碗热腾腾、飘着油花的羊肉汤,小心翼翼地凑近乌云姨婆,声音带着哽咽:“乌云……吃点吧……身子要紧……” 乌云姨婆只是木然地摇摇头,嘴唇翕动了一下,却没发出任何声音,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那跳跃的、微弱的火苗,仿佛在那里面能看到什么早己消逝的影子。

乌尼……

那个沉默的、总是带着温和眼神的老伙计,永远地躺在了冰冷的泥水里,被雨水冲刷着。它那身普通的黄褐色皮毛被撕裂,腹部被洞开,曾经温暖的身体变得僵硬冰冷。

巴图姨父和舅舅苏和用一张干净的旧毡毯,将乌尼残破的身躯仔细包裹好,安放在勒勒车旁一个临时搭起的、能遮点雨的草棚下。

外公巴特尔坐在火堆旁,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磨得发亮的旧铜狗项圈,指关节捏得发白。他花白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头上,脸上刻满了疲惫与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哀伤。

他的目光越过跳动的火焰,投向外面依旧灰蒙蒙、雨丝飘摇的天地。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和冥冥中的存在对话。他在向长生天祈求,向草原上那看不见摸不着、却主宰着生死的狼图腾祈求——祈求那个小小的、倔强的、脖子上挂着两颗狼牙的身影,能够平安。

每一次狂风卷过毡帘缝隙发出的呜咽声,都让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一缩。

“乌尼……” 外公低沉沙哑的声音终于打破了压抑的沉寂,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围坐在火堆边、沉浸在悲痛中的家人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

“它刚生下来那会儿……是那一窝里最小的,抢奶都抢不过,瘦得像根干草棍,眼瞅着就活不过那个冬天了……”

乌云姨婆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乌云那会儿,也就小满这么大吧……”外公的目光扫过紧紧依偎在额吉身边的小满,

“大雪天,硬是把它从狗窝角落里扒拉出来,揣在怀里,用皮袍子裹着,用煮软的羊奶一点一点喂……都说救不活了,扔了吧,她死活不肯……”

乌云姨婆的嘴唇抿得更紧了,一滴浑浊的泪终于从干涸的眼角溢出,无声地滑落。

“嘿,还真让它熬过来了。”外公的声音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追忆往昔的暖意,随即又被沉重的现实压垮,“就是比别的狗瘦弱,骨架小一圈,性子也慢,温吞水似的……可它认主啊。乌云出嫁,翻山过草场,它一声不吭,就那么跟着勒勒车走了几十里,一步没落下……”

“它……它从来没当过母亲……”乌云姨婆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终于开了口,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丝,

“可它对小崽子……比谁都耐心。其木格小时候调皮,爬它身上咬它尾巴,它也从不恼……”她低下头,把脸深深埋在其木格颈间的绒毛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沉闷地回荡在毡包里,

“……它拿其木格……当自己的崽啊……到死都护着……护着……”

其其格安静地伏在毡包门口,舔舐着自己前腿上一道在昨夜混战中被狼爪划开的伤口。她的动作缓慢而细致,眼神却不时飘向外面风雨飘摇的草原深处。

她的两个孩子——查干拖着伤腿和独眼,依旧倔强地守在羊圈门口,像一尊沉默的、残缺的哨兵;

其木格在乌云姨婆怀里瑟瑟发抖,腿上绑着厚厚的夹板……

而那个最让她心头沉甸甸的、带着前世智慧的大儿子巴特尔,却生死未卜。她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低微的叹息,舔舐伤口的动作更加轻柔。她不能垮,还有两个孩子需要守护。

“呜……”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呜咽,如同受伤野兽的悲鸣,从毡包外传来。紧接着是沉重物体倒地的闷响!

“哈日!”外公猛地站起,掀开毡帘冲了出去!

风雨中,哈日瑙海庞大的身躯如同崩塌的山峦,侧倒在冰冷的泥泞里!

他浑身湿透,油亮的黑毛被泥浆糊得看不出本色,巨大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喷出的白气在冰冷的雨中迅速消散。

琥珀色的眼瞳半睁着,里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眼神涣散,失去了往日磐石般的冰冷与锐利,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种深不见底的……茫然与绝望。

他沿着那条吞噬了巴特尔的古河道,顶着瓢泼大雨和泥泞,发疯似的寻找了一天一夜!

巨大的爪子刨开过每一处可能卡住幼崽的河湾淤泥,鼻吻疯狂地嗅探着每一块被洪水冲刷过的石头和断木,喉咙里滚动着嘶哑的、呼唤幼崽的低吼。

风雨掩盖了一切气味和痕迹。那滔滔的、冰冷的洪水,如同最冷酷的抹布,将巴特尔存在过的最后一丝线索彻底抹去。精疲力竭,心神俱焚,这头如同黑色魔神般强大的草原头犬,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轰然倒下。

外公和苏和费力地将哈日沉重的身躯半拖半抬进毡包干燥的角落。其其格立刻凑上去,用温热的舌头一遍遍舔舐丈夫冰冷湿漉漉的头颅和脖颈,喉咙里发出焦急而心疼的低鸣。哈日只是沉重地喘息着,眼皮无力地耷拉下来,身体因为脱力和寒冷而微微颤抖。

风雨敲打着毡包,呜咽的风声像是草原在低泣。营盘里,失去伙伴的悲伤和对失踪者的绝望,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生灵的心头。

这就是草原。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c00hia-18.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
书香门第 我的书架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