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草原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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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草原深处

 

草原深处

狼王啸月踏过沾满夜露的草丛,巨大的爪印深深烙在的泥土里。

他停下脚步,扬起那颗覆盖着青灰色厚毛的硕大头颅,对着东方天际那抹惨淡的鱼肚白,喉咙深处挤压出一声悠长、凄厉、穿透力极强的嗥叫:

“嗷呜——嗷呜嗷呜——!”

这嚎叫不再裹挟着昨夜复仇的暴戾,而是浸透了焦灼与一种近乎恐慌的呼唤。声音在空旷寂寥的晨间草原上回荡,撞向远处低矮的山梁,又无力地折返,最终消散在带着凉意的风里。没有回应。只有几只被惊起的云雀,扑棱着翅膀,仓惶地射向更高远的天空。

琥珀色的冰冷眼瞳里,那属于王者的沉稳与狠戾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底下深藏的疲惫与……恐惧。它庞大的胸腔剧烈起伏着,粗重的喘息喷出团团白雾。

它低下头,鼻吻紧贴着地面,像最精密的探测仪,疯狂地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熟悉的气味分子。

草丛间、的泥土上、的石块旁……属于卓日的气味,它唯一的、刚满半岁的女儿那独特而稚嫩的气息,如同断线的风筝,变得极其微弱、飘忽不定,最终彻底消失在通往南方的那条干涸古河道附近。

卓日!狼群最璀璨的小明珠!

一身继承了母亲最纯粹的银灰色皮毛,在阳光下会流淌出月华般的光泽,灵动得如同草原上的精灵。

她琥珀色的眼睛总是闪烁着过于旺盛的好奇光芒,像两颗不安分的星辰。她本该在狼群核心最安全的区域,在它和母狼的严密看护下,学习生存的法则。

然而,他低估了那份被过度保护所滋养出的、对广阔天地的渴望。就在昨夜狼群饱餐后休憩的混乱间隙,就在它被复仇的怒火和失去亲弟的痛楚短暂蒙蔽了心神的时刻,那个小小的、银灰色的身影,竟悄无声息地溜出了狼群的警戒圈,消失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里。

“呜……”一声压抑的、近乎呜咽的低吼从啸月胸腔深处滚出。它猛地抬起头,青灰色的鬃毛在晨风中怒张。焦灼如同毒藤般缠绕着它的心脏,勒得它几乎无法呼吸。

复仇的代价,竟可能是它视若生命的珍宝!它必须找到她,在草原上那些无处不在的陷阱、饥饿的掠食者、还有……那些手持火器、与狼群世代为仇的人类发现她之前!

车轮碾过草皮,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嘎吱”声。两辆沉重的勒勒车,如同迁徙的笨拙甲虫,在起伏的草浪间缓慢前行。前面一辆由外公巴特尔家的枣骝马牵引,后面一辆则是乌云姨婆家那匹温顺的棕色骟马。

气氛凝重。外公巴特尔坐在头车的车辕上,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布满沟壑的脸上是化不开的疲惫。他粗糙的大手紧紧握着缰绳,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车厢里,外婆额吉紧紧搂着脸色依旧苍白的小满。苏和沉默地跟在车旁,手里握着赶羊的长鞭,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西周。

后面那辆车上,气氛更是压抑。巴图姨父闷头赶车,黝黑的脸上刻满了愁苦。乌云姨婆坐在车厢里,怀里紧紧抱着一条浅黄色的己经不算小的小狗——其木格。其木格一条后腿被厚实的布带和木板固定着,整条腿僵硬地伸着,每一次车轮的颠簸都让她发出细弱而压抑的痛哼。乌云姨婆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满是心疼,粗糙的手指一遍遍抚摸着其木格颤抖的脊背,嘴里低声哼着不成调的安慰。

查干没有待在车上。这个半大的家伙倔强地跟在勒勒车旁边走着。

他胸前那块标志性的白斑依旧显眼,但左眼……那里只剩下一个深陷下去的、覆盖着暗红血痂和稀疏短毛的可怕凹坑。眼睑的皮肤扭曲地皱缩在一起,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丑陋伤疤。

那场夜袭中,一匹狡猾的狼在他扑上去时猛地扭头,尖利的爪子划破了他的左眼。剧痛没有让他退缩,反而激起了骨子里的凶性,他用剩下的右眼死死锁定了目标,凭着狠劲和一股不要命的莽撞,硬是咬住了那狼的后腿,为人类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此刻,仅剩的那只右眼,眼神锐利得如同淬了火的刀子,里面燃烧着一种混杂了痛苦、凶狠和过早成熟的复杂火焰。

它不再像过去那样莽撞地东张西望,而是警惕地、如同最老练的哨兵,不断扫视着车队的侧翼和后方,喉咙里偶尔发出低沉的、警告般的咕噜声。伤痛和残酷的战斗,像一把无情的刻刀,削去了他最后一点幼犬的稚气,留下了一个过早背负起守护责任的、伤痕累累的战士轮廓。

“挨得近些,心里才踏实。”乌云姨婆的声音从前车飘来,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狼……疯了似的。两边都折了羊,狗也伤了……再分开,骨头渣子都得让狼啃没了。”

外公巴特尔没有回头,只是沉沉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默默走在枣骝马另一侧的那个身影。

巴特尔步伐沉稳地跟着勒勒车。近七个月的身躯己初具成年敖犬的雄健轮廓,肩背宽阔,西肢修长有力,每一步都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稳定。油亮的“铁包金”皮毛在阳光下反射着健康的光泽。昨夜的血与火,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明显的创伤痕迹。只有靠近了细看,才能发现他胸前浓密的毛发间,沾着几点早己干涸发黑的狼血斑点。

外公的视线最终落在他脖颈间。那里,除了那枚来自父亲哈日战绩的、象征着第一次首面生死的森白狼牙护符外,此刻又多了一样东西——另一颗更为尖长、弯曲弧度更显狰狞的狼牙!

这是清晨外公从那几具狼尸口中,亲手挑选出的最锋利、最完整的一颗犬齿。他用烧红的细铁丝在牙根处烫出一个小孔,穿上一段柔韧的熟牛皮绳,然后在外婆、小满、苏和、乌云姨婆和巴图姨父无声的注视下,在外公那双布满老茧、沾着硝烟和草屑的大手笨拙却无比郑重地,将这颗新的狼牙,挂在了巴特尔的脖子上。

两颗狼牙,一旧一新,一深一浅,沉甸甸地贴着他温热的颈毛和跳动的脉搏。冰凉坚硬的触感,如同两枚滚烫的勋章,烙印在皮肉之上。

“好小子……”外公当时只说了这三个字,声音低沉沙哑,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那只大手用力地揉乱了他头顶的毛发,力道大得让他微微趔趄。

那目光里蕴含的东西太沉重,有欣慰,有后怕,更有一种沉甸甸的、几乎将他压垮的托付与认可。

此刻,行进中,巴特尔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两颗狼牙随着步伐相互碰撞,发出极其轻微的、如同骨骼摩擦般的“嗒、嗒”声。每一次碰撞,都像敲打在他灵魂的某个点上。

恍惚间,周遭勒勒车的嘎吱声、伤犬压抑的痛哼、亲人低沉的交谈、还有草原无休无止的风声……似乎都渐渐远去、模糊。他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暖流包裹,拉回到了那个消毒水味刺鼻、仪器发出单调嘀鸣的冰冷病房。

病床上,外公枯槁的手腕上,松松套着那个磨得发亮的旧铜狗项圈。妈妈红肿着眼睛,俯在外公耳边哽咽着:“爸,小星来了,您看,小星回来看您了……” 舅舅也红着眼眶,站在床边。

而前世的自己,陈星,握着外公那只冰凉枯瘦的手,眼泪无声地流下,喉咙堵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外公浑浊的眼睛费力地转动着,似乎想看清他,嘴唇翕动,最终只吐出两个模糊的音节:“……巴……特……”

画面碎裂,消毒水的气味被浓烈的青草、泥土、羊膻和淡淡血腥的气息取代。他知道,自己没能见外公最后一面,这些都是幻想。

勒勒车沉重的“嘎吱”声重新灌满耳朵。他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正走在阳光灿烂、生机勃勃的草原上。外公那双温暖、有力、沾着泥土和草屑的大手刚刚用力揉过他的头顶。

外婆、小满、舅舅、乌云姨婆、巴图姨父……所有这一世“家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种无需言说的、沉甸甸的信任。查干拖着残躯守护在车队旁,其木格在姨婆怀里忍着伤痛……

一股酸涩的暖流,毫无预兆地冲上鼻腔,撞得他眼眶发热。他赶紧低下头,掩饰性地用鼻子蹭了蹭胸前那两颗冰凉的狼牙。

幸福?

是的。一种混杂着伤痛、责任、归属感和被无条件接纳的、近乎滚烫的幸福,沉甸甸地压在心口,如此真实,又带着前世记忆带来的、恍如隔世的眩晕感。

他深吸了一口草原上混合着青草、尘土和淡淡牲畜气息的空气,抬起头,幽绿的眼瞳望向勒勒车前方,那片即将成为新家园的、更靠近山麓的丰美草场。两颗狼牙在奔跑中轻轻碰撞,发出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微响。

而在他目光无法触及的远方,那片干涸古河道的下游,一匹半大的、银灰色的身影正小心翼翼地踏出河道,踏上陌生的草坡。

卓日好奇地转动着耳朵,琥珀色的眼睛映着湛蓝的天空和朵朵白云,完全不知道自己留下的微弱足迹,正将父亲焦灼的呼唤和未知的命运,引向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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