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内部光线极其昏暗,只有墙壁高处几个狭小的气孔透入几缕微弱的光线,映出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借着这微弱的光,她看清了地牢深处的情景。
一个熟悉的身影蜷缩在最里间的牢房角落。
居然是王珩!
叶昭明大为吃惊。
只见王珩身上的锦袍早己成了染血的破布条,曾经清俊如玉的脸庞布满了污血和青紫,嘴唇干裂出血。他低垂着头,散乱的长发遮住了大半面容,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谢含烟站在牢门外,隔着粗如儿臂的硬木栅栏,看着里面伤痕累累的王珩,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珩…珩郎…”她泣不成声,声音破碎不堪。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王珩的身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的眼皮费力地掀开一条缝。他的目光落在谢含烟满是泪痕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和…死寂。
“你…你怎么样?”谢含烟扑到栅栏前,手指颤抖着伸进去,似乎想触碰他,却又不敢。
王珩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他似乎想说话,但干裂的嘴唇刚一牵动,就裂开更深的血口。
“水…水…”谢含烟猛地想起什么,慌忙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水囊,颤抖着从栅栏缝隙里递进去,“快…喝一点…”
王珩没有动。他只是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谢含烟的手僵在半空,水囊里的水洒出来一些,滴落在肮脏的稻草上。“珩郎…求求你…看看我…和我说句话…”她哀哀地恳求着。
王珩重新垂下头,目光落在身下污秽的稻草上,染血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石缝里的一点湿泥。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谢含烟的泪水决堤般涌出,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石勒…石勒说,只要你带着王氏归顺于他,他…他答应不杀王家的嫡系血脉,保留王氏宗祠!至少…至少能保住祠堂的香火不绝啊!”
阴影中的叶昭明,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谢家…果然彻底跪下了。
牢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谢含烟压抑不住的啜泣声。
“香火…?”他声音微弱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敲打在谢含烟的心上,也敲打在阴影中叶昭明的耳膜上。
他缓缓地、再次抬起头。
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是死寂,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的火焰。那火焰灼灼地盯着谢含烟,仿佛要将她烧成灰烬。
“用膝盖换来的香火…?”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狰狞的表情,“用祖宗的脸面…在胡虏脚下…摇尾乞怜…换来的…香火?”他喘着粗气,每一个停顿都伴随着剧烈的痛苦和咳嗽。
“那还是琅琊王氏吗?!”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嘶吼出来,死死地、如同濒死的凶兽般盯着谢含烟,一字一句,带着刻骨的恨意与绝决:“王氏风骨,宁碎…不屈!”
“你…!”谢含烟被他眼中的恨意和决绝刺得踉跄后退一步,她猛地捂住脸,崩溃地哭喊出来:“疯子!你们都是疯子!王珩!你以为我想来吗?是石勒!是他逼我来的!他说…他说若不能劝降你…明日…明日就要将王氏宗祠…付之一炬!将族中所有男丁…全部坑杀!女眷…充作营妓!”
她泣不成声,“你…你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王氏…就此…就此绝灭吗?!”
王珩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悲愤。他猛地闭上眼,喉头剧烈滚动,一大口鲜血无法抑制地喷溅出来。
“滚…”他紧闭着眼,从齿缝里挤出破碎的音节,“带着你的‘好意’…滚出去!”
谢含烟看着他口喷鲜血的模样,听着那如同诅咒般的“滚”字,彻底崩溃了。她再也无法面对这惨烈的一幕,猛地转身,如同逃避瘟疫般,踉踉跄跄地冲向牢门方向,哭喊着:“你会后悔的!王珩!所有人都会被你害死!所有人!”
沉重的脚步声和哭泣声迅速远去。叶昭明躲在阴影里,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王珩的惨状和那句“宁碎不屈”如同重锤砸在她心上。
就在她心绪翻腾之际,谢含烟的声音在牢门口响起,是对那两个守卫说的,充满了怨毒和发泄:“…看好他!石将军说了,留着他还有用!少一根汗毛,要你们的命!”
也许这谢含烟对王珩确实有几分真感情,但大难临头,还是各自飞。
叶昭明在石柱阴影里待了片刻,确认守卫并未被惊动,才悄无声息地滑出藏身处。她脚步极轻,踩在湿冷的地面几乎没有声响,径首来到王珩的牢门前。
“谁?!”王珩警觉地抬头。
叶昭明抬手,一把扯下压得极低的、沾满污垢的皮帽。浓密乌黑的长发瞬间散落肩头,虽沾着尘土和干涸的血迹,却衬得那张即使刻意涂抹了泥污也难掩明丽的脸庞更加惊心动魄。地牢微弱的光线落在她脸上,照亮了那双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眸子。
“明儿?!”王珩猛地倒抽一口冷气,牵动伤势,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他死死盯着她,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怎么敢回来?!这里太危险了!快走!趁没人发现!”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驱赶她,却被铁链狠狠扯回,发出痛苦的闷哼。
“别动!”叶昭明低喝,迅速用短剑的剑尖精准地探入牢门锁孔,手腕运力,巧劲一扭!
“咔哒!”
一声轻响,锁簧弹开。叶昭明推开沉重的木栅栏门,闪身进入牢房,浓烈的血腥和腐烂气息扑面而来。她蹲在王珩面前,眼底闪过一丝痛楚和愤怒,“你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王珩急促地喘息着,首视她审视的目光,眼里闪过一丝希冀,“死不了的…你冒险回来,是为了看我?”但转瞬又变成了自嘲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怎么可能呢,你又不知道我被抓了。”
叶昭明沉吟半晌,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我…来寻梁宸的。”
这个“他”字,令王珩委顿了下去。
“梁宸为救我陷在石勒手里,生死不明。我必须找到他,带他出去。”叶昭明看出他的落寞,但时间紧迫,只能首入主题,“你可知他被关押在何处?或者…石勒将他关在哪个地牢?”
王珩的身体猛地僵住,闭上眼,喉结剧烈滚动,仿佛吞咽下某种极其苦涩的东西。再睁开时,那双曾经清亮的眼睛里,只剩下疲惫和嘲讽。
“地牢?”他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呵...明儿,你太小看石勒,也太...高估了你那位‘故人’的处境了。”
叶昭明的心猛地一沉:“什么意思?”
“他没有被关押。”
“石勒把他奉为座上宾。好吃好喝,单独拨了薛家坞堡里唯一还算完好的东跨院给他住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冷,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悲凉,“就在这地牢上头,隔着几道墙,恐怕...此刻正推杯换盏,商议着如何瓜分这大魏的残山剩水呢!”
“座上宾?怎么可能呢…”叶昭明觉得奇怪,下意识地低喃,“石勒恨我入骨,怎会放过他?他...他还伤得那么重...”
“伤?”王珩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冷笑,牵动伤口,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血沫溅在叶昭明的衣襟上,“咳…咳咳...或许...那伤也是做给谁看的呢?明儿,这乱世里,人心...比胡虏的刀更毒!你信他...信到几时?”
“我信他。”叶昭明不想再刺激王珩,但也不想梁宸再被任何人误会,“王珩,我知道你恨他,但我们俩之间的事情和其他人没关系。我欠你的!
“明儿,你不欠我的。”王珩看着她平静却坚定的眼神,咽着即将干涸的口水,好不容易将眼泪憋了回去,脸上俱是落寞。
“谢含烟方才提到石勒留你有用,是什么用?还有,东跨院怎么走?守卫如何?”
王珩颓然地垂下头,散乱的长发遮住了脸,声音低微得如同叹息:“...石勒要我活着,是要用我做饵,引琅琊王家的残部来救,好一网打尽...至于东跨院...”他顿了顿,似乎在凝聚最后的气力,“...从地牢出去,沿着回廊往北,穿过一片烧毁的花园,有个月亮门...过了门再往东...守卫...我只知道石勒的亲卫队把守着,具体多少...不清楚。”
叶昭明听罢,握了握他的手,约定道,“撑下去!待找到梁宸后,我们一起离开!”随后转身离去。王珩抬起头,望着她消失在牢门阴影里的纤细背影,染血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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