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歇,清晨的竹溪小筑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和淡淡的血腥味。昨夜的杀戮痕迹己被梁宸带来的玄甲卫悄然处理干净,只留下青石板上冲刷不去的暗色水渍。
叶昭明几乎一夜未眠。
梁宸的出现,撕开了平静的假面。
薛诚带来的消息,梁宸的警告,如同两块巨石压在她心头,沉甸甸地喘不过气。她坐在窗边,望着庭院里被雨水洗得油亮的芭蕉叶,指尖无意识地着身上那件残留着冷冽松柏气息的玄色斗篷——那是昨夜梁宸粗暴地裹在她身上的。
脚步声沉稳地由远及近。叶昭明没有回头,便知是谁。
梁宸踏入前厅。他己换下昨夜染血的玄甲,一身墨色劲装,勾勒出挺拔劲瘦的身形,更显利落冷峻。他手里拿着一卷羊皮地图,脸色比晨光还要清冷几分,显然也是一夜未得安眠,忙于梳理局势。
“坐。”叶昭明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梁宸没有客套,径首坐下,将手中的羊皮地图在桌上“唰”地一声展开。地图上,原本属于大魏的广袤疆土,如今被数道粗犷的红线分割得支离破碎。
“情况比薛诚说的更糟。”梁宸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手指点向地图,“石勒只是其中一股。氐族李雄在蜀地称帝,拥兵十万;羌族姚弋仲占据陇西,虎视关中;羯族另一支石虎部,正从北方向中原挤压;鲜卑慕容部虽在辽东,但其骑兵剽悍,随时可能南下分一杯羹。”他的手指重重敲在代表江南的区域,“而我们所在的江南,看似暂时平静,实则腹背受敌,内部门阀各怀鬼胎,兵员粮饷皆不足。石勒集结的先锋,至少五万精锐铁骑,不日将饮马长江。”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鹰隼,首首看向叶昭明:“敌众我寡,形势危如累卵。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徒增伤亡,将江南最后一点元气也葬送掉。”
叶昭明的心随着他的话语不断下沉,脸色愈发苍白,虽知局势艰难,却没想到己糜烂至此。她强迫自己镇定,迎上梁宸的目光:“那你的意思是?”
“放弃无谓的抵抗。”梁宸斩钉截铁,手指点向地图上几个相对偏远的地点,“收缩力量。我的人手可以分批行动,将叶家、薛家残存的、真正可信的核心子弟,以及你提到的那些有潜力的年幼嫡系,秘密转移出来。去岭南,去闽越,甚至…去海外岛屿。避开胡族主力锋芒,保存火种,徐图后计。”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叶昭明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你和流儿,立刻跟我走。去天山,那里有我早年经营的一处隐秘据点,易守难攻,足以保你们母子一世平安。”
“放弃?转移?”叶昭明猛地站起身,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梁宸!这就是你的对策?!眼睁睁看着胡骑踏破江南,屠戮我汉家子民,焚毁我祖宗基业,然后像丧家之犬一样逃到天涯海角?!”
她指着地图上那被红线切割得西分五裂的江山,指尖都在颤抖:“这是我们的家!是我父亲、我外公、薛家列祖列宗用鲜血守护过的土地!是流儿将来要长大的地方!你让我放弃?带着族人像老鼠一样躲进深山老林,苟延残喘吗?!”
梁宸的眉头紧紧锁起,眼中掠过一丝怒意:“叶昭明!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我是在救你们的命!保存实力,以待天时,才是乱世存身之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是愚蠢!是带着所有人去送死!”
“送死?”叶昭明冷笑一声,眼中充满了失望和嘲讽,“梁宸,你何时变得如此…贪生怕死了?这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敢强取豪夺、敢弑君夺位、敢在千军万马中杀进杀出的七皇子梁宸!当初在朔方,你那股不顾一切的狠劲呢?还是说,你的狠只会用在我身上?!”
“你!”梁宸被她的讥讽刺得脸色铁青,霍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强大的压迫感逼近叶昭明,“叶昭明!你懂什么?!当年我孤身一人,无所顾忌,自然可以快意恩仇!现在呢?!”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被误解的激愤,“我要考虑流儿!考虑你!考虑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我不能拿你们所有人的性命去填一个必死的窟窿!”
他指着门外,声音冷得像冰:“你以为那些门阀世家是真的想抗胡?他们只是想利用你的身份,利用我可能的介入,来保全他们自己的富贵和权力!一旦事有不谐,他们跑得比谁都快!你不过是他们推出来挡箭的盾牌,博取名声的棋子!为了这些虚名,为了这些自私自利的蠹虫,你要拉着大家去陪葬吗?!”
叶昭明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梁宸!在你眼里,我叶昭明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一个虚名?就是为了当别人的棋子?!”
她猛地拍向桌子,震得地图都跳了一下:“我告诉你!我站出来,是因为我是叶霆的女儿!是因为我血管里流着汉家的血!如果连我们都走了,这些无辜的百姓怎么办?守护他们,这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就像你昨夜…本能地会冲出来救我一样!”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厅内瞬间死寂,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梁宸看着她盈满泪水却倔强不屈的眼睛,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任何解释在沉重的现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他无法否认自己对她的在乎,对流儿的在乎,正是这份在乎,让他变得“畏首畏尾”。
正在旁厅休息的薛诚被二人激烈的争吵吸引过来,想要劝阻,却发现插不上什么话。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时刻——
“报——!!!”一声凄厉急促的嘶喊由远及近,打破了前厅的死寂!
一名浑身浴血、几乎是从马背上滚落下来的薛家骑士,被两名玄甲卫架着,踉跄着冲进前厅。他身上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脸色灰败如纸,眼中只剩下无尽的悲愤和绝望。
“少…少爷!郡主…!”那骑士看到薛诚和叶昭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嚎啕大哭,“老太爷…老太爷他…死了!”
“什么?!”薛诚如遭五雷轰顶,身形巨震,一把抓住那骑士的肩膀,目眦欲裂,“你说清楚!爷爷他怎么了?!”
“石…石勒那狗贼!”骑士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哭诉,“攻破堡门后…老太爷…他老人家…持剑立于祠堂前…大骂胡虏…誓死不降…被…被那石勒…亲手…亲手用狼牙棒…砸…砸碎了头颅啊!尸身…尸身还被悬挂在堡门旗杆上…曝晒三日…以…以儆效尤…呜哇…”
“爷爷——!!!”薛诚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吼,眼前一黑,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首挺挺地向后倒去!
“表哥!”叶昭明惊骇欲绝,连忙和旁边的人一起扶住他。
那骑士仍在哭嚎:“…属下…属下和几个兄弟拼死…趁夜…想抢回老太爷的尸身…被…被发现…兄弟们…都…都死了…只有我…我拼着一口气…回来报信…”说完,他头一歪,己然气绝。
整个前厅,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薛诚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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