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终于…肯出来了。”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却清晰地传入梁宸耳中。
“你！简首胡闹！”他猛地收回架在疤面男脖子上的刀，反手一记刀柄狠狠砸在对方后颈，将其击晕。然后，他霍然转身，一把扣住叶昭明的手腕！
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叶昭明！你找死吗？！”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死死地盯着她，“为了见我？你就用这种蠢办法？！万一我来不及呢？！万一箭矢再偏一寸呢？！”
他的质问如同连珠炮，带着后怕和怒意。
叶昭明被他捏得生疼，却没有挣扎，反而仰起脸，迎着他盛怒的目光。
“你这不是…来了吗？”她轻声说，笑容里带着一丝疲惫的狡黠，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三年了…梁宸。你送那么多东西，安排那么多人‘保护’，却连一面都不肯见。我若不这样…你会出来吗？”
梁宸被她的话噎住，满腔的怒火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瞬间窒住。他看着她在雨中瑟瑟发抖、苍白却执拗的脸，扣着她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几分。
“我…”他喉咙有些发紧，想说什么，却终究化作一声压抑的低吼。他猛地松开她的手腕，一把扯下自己湿透的玄色斗篷，粗暴地裹在了叶昭明湿透的身上，将她整个人包住。
“你…你就住在附近，是不是？”叶昭明裹紧带着他体温的斗篷，声音闷闷地从斗篷里传出，带着一丝鼻音，是冷的，也是情绪翻涌所致。
梁宸沉默了片刻，雨水顺着他线条冷硬的下颌滴落。
叶昭明看着眼前无比熟悉、却又仿佛隔世经年的脸。三载岁月，乱世烽烟，在他脸上刻下了更深沉的痕迹，眼神比从前更加幽邃，下巴上冒出的些微青茬，更添几分落拓不羁的硬朗。
“同一条街，东头第三间，挂着’徐记药铺’幌子的宅子。”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从你搬来这里的第一天，我就在。”他顿了顿，语气带着自嘲，“看着你带着流儿种花，看着他一天天长大…听着你骂我…听着你…教他认字……看着你把我儿子养得娘们唧唧的……”
同一条街…咫尺之遥！他竟然就在她的眼皮底下，默默守护了三年，原来都不是错觉！
叶昭明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与暖流交织着涌上心头，感动归感动，对于梁宸的嫌弃，她还是极其不满的。“什么娘们唧唧？！流儿是世家子弟，要文武兼备，温润如玉，哪能天天像你一样打打杀杀的？”
“世家子弟？有何用？还不是快被杀光了？”
虽然梁宸说得是事实，但叶昭明不想落了下风，遂率先发难道，“你…你为什么鬼鬼祟祟的躲起来，天天监视我…”
“为什么？叶昭明，不是你言之凿凿地说，以后各走各的路，别见面了吗？”梁宸有些气愤，侧脸在雨夜中显得格外冷硬。
叶昭明有些心虚，这确实是她当年说的。当年只想着赶快摆脱他，离他远远的，属实没想到时移世易，世道变得如此快。
“但我也说过，你永远是我的。保护你和流儿，是我此生的责任，谁也不能动你们分毫。”他深深看着叶昭明，话语依旧霸道，却比昔年多了一份执着。
听着梁宸的“深情表白”，叶昭明突感脸上发热，裹紧了他的斗篷，汲取着上面残存的温度。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你怎么知道？”
“呵，没遇到棘手的事情，你何时会主动找我？”梁宸略带自嘲道，心里深深地鄙视自己，为何会爱上叶昭明这种女人。但世间的许多缘分是注定的，兜兜转转，还是愿意互相纠缠，他甚至庆幸，叶昭明在遇到困难时，第一时间想到他。
“我表哥…薛诚来找我了。”她抬起头，目光恢复了清明，带着恳求，“薛家坞堡被羯族石勒攻破，族人死伤殆尽。石勒大军正在集结，目标就是江南。薛家、叶家残部，还有南逃的王、谢、崔、卢等门阀，己无路可退。表哥…他求我来找你。”
梁宸的眉头瞬间拧紧：“薛诚？他让你来找我？”
“是。他求你出兵，共抗胡虏，保江南百姓一线生机。”叶昭明首视着他，“梁宸，我知道这很难，但…这是唯一的生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江南也沦为焦土，…看着所有人…”
“不行。”梁宸斩钉截铁地打断她，语气没有丝毫转圜余地，“石勒凶悍，其势己成。世家门阀，各怀鬼胎，一盘散沙。此时介入，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感，眼神紧紧锁住叶昭明：“跟我走！带上流儿，现在就走！去天山，去关外，去任何远离这乱世漩涡的地方！我能护你们母子周全一世！何必卷入这必死之局？”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甚至…是恳求？叶昭明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如此清晰的对“失去”的恐惧。他在害怕，害怕她再次卷入这吞噬一切的乱世烽火。
叶昭明心头剧震，为他的提议，也为他眼中那份深藏的担忧。远离杀戮，远离责任，只有她和流儿，或许…还有他？平安喜乐，岁月静好…
这个念头只存在了一瞬，便被更沉重的现实击碎。
她缓缓摇头，眼神坚定而哀伤：“梁宸，我…走不了。”
“为什么？！”梁宸低吼，眼中闪过一丝不解的怒火。
“我的父亲，他还在晋城生死不明，薛家、叶家，还有那么多依附我们、信任我们的族人、旧部…他们都在中原一带！薛诚带着最后一点人马投奔于我，我不能抛下他们独自逃生！”
“虽然大魏亡了，但我曾经是镇国公的女儿，是承安郡主，这份血脉亲缘，我逃不掉。”她转回头，看向梁宸，眼中带着决绝的恳求，“梁宸，帮我这一次。不是为了那些门阀，只为了…给流儿，留一片能活下去的地方。好吗？”
雨声哗哗，敲打着青石板，也敲打在两人之间沉默的壁垒上。
梁宸久久地凝视着她。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他眼中的怒火渐渐熄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邃和一丝…沉重的了然。他太了解她了，她的倔强，她的责任，避世天山，终究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伸出手，替她拢紧了被雨水打湿、微微滑落的斗篷领口。粗糙的指腹不经意擦过她冰凉的颈侧肌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你…”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无奈，“…总是知道怎么逼我。”
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但叶昭明知道，他动摇了。那紧抿的唇角，那眼中复杂的挣扎，都预示着他无法对她置之不理。她赌赢了第一步，逼他现身；现在，她要赌第二步，逼他出手。
只是这代价…看着梁宸眼中那深沉的、为她和流儿未来忧虑的阴霾，叶昭明的心，也如同这冰冷的雨夜，沉甸甸的，充满了难以言说的酸楚和愧疚。
她裹紧了他的斗篷，那上面残留的温度，此刻却让她觉得格外沉重。
梁宸不再看她，转身走向那些昏迷的匪徒，背影在雨幕中显得孤绝而冷硬。他需要处理残局，也需要…消化这被她强行拖入的乱局。
叶昭明站在原地，雨水顺着斗篷的边缘滴落。她望着他沉默的背影，又回头望了望内院温暖的灯火，心中一片纷乱。前路茫茫，烽火己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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