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时节，京城的风多了几分冷峻。
鎏金殿的飞檐在暮色中投下狰狞的暗影，叶昭明跟在梁宸身后，望着他玄色披风上金线绣的螭龙纹。这条龙爪牙锋利，却始终蜷缩在云纹里，像极了此刻的梁宸。
"待会见了父皇，你只管跪着。"梁宸突然驻足，指尖拂过她衣襟褶皱，"若敢多说半句......"
“若敢多说，殿下便剜了我的舌头？"叶昭明仰头轻笑，眼尾残红未褪。
梁宸眸色骤冷，正要开口，忽闻环佩叮咚。朱漆回廊尽头转出个绯色身影，金丝雀纹宫装迤逦曳地，额间花钿是九尾凤凰式样------当朝唯有长公主嫡女才配用的纹饰。
"七哥！"少女提着裙摆快步走来，腕间缠着银铃红绳，"听说你回京，我特意从云台观赶回来......"声音戛然而止，杏眸定定落在叶昭明脸上，"承安？"
叶昭明怔在原地。
眼前人眉眼与记忆中的小团子重叠———梁玉瑶，长公主独女，幼时每逢宫宴都要黏着她讨糖吃的跟屁虫。彼时先帝尚在，长公主与薛灵还是手帕交，常抱着襁褓中的玉瑶来镇国公府串门。
但自跟随父亲定居晋阳，与梁玉瑶己多年未见。
"郡主安好。"叶昭明垂首福身，却见那双缀珍珠的绣鞋逼近眼前。
“戴着面纱做甚，弄得怪生疏的。”梁玉瑶突然伸手，红绳银铃擦过叶昭明耳际。
面纱飘然落地。
梁玉瑶倒吸冷气，指尖虚掩朱唇：”天呐！这疤......"她转身扑进梁宸怀里。
叶昭明盯着青砖缝里挣扎的蝼蚁，听着梁宸低声哄劝。
她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梁宸被吊在角斗场刑架上，腕间也有这样一抹刺目的红绳。
"玉瑶，莫要胡闹。"梁宸推开怀中人，语气难得温和，"父皇还等着。"
梁玉瑶却挽住他胳膊："正巧我也要去请安，咱们一道......"
鎏金殿内药香浓得呛人。
龙榻上，梁铉靠着金丝软枕，枯槁的手腕伸出帷帐，正让太医施针。三皇子梁焕跪在榻前奉药，闻声回头，目光如毒蛇缠上梁宸。
“儿臣参见父皇。"梁宸撩袍下跪，叶昭明跟着伏地。青砖沁骨的凉意漫上来，她数着砖缝里的金粉，听见梁铉沙哑的笑："小七回来了？这次差事办的不错，抬起头让朕瞧瞧。"
叶昭明抬眼时，正撞上梁焕阴鸷的目光。这位三皇子生得肖似其母萧贵妃，凤目含情，可惜左眼被毒烟熏瞎后，生生坏了副好皮囊。
"瘦了。"梁铉咳嗽着招手，"承安丫头近前来。"
梁焕的药碗”哐当"砸在案上。叶昭明膝行至榻前，腕间突然一紧…梁铉枯枝般的手扣住她，力道大得惊人："薛太傅可好？"
"托陛下洪福，一切安好。"
“安好？”梁铉低笑，浑浊的眼里精光乍现，"他老人家没生朕的气吧，耽误了你的婚事......"尾音淹没在剧烈咳嗽中，明黄帕子染了猩红。
梁焕突然开口："父皇，七弟与承安郡主情深义重，不若赐婚成全？也省得外人议论皇室薄情。"他说着瞥向梁玉瑶，"正好永乐妹妹也在，双喜临门......"
"三哥说笑了。"梁宸突然打断，"儿臣奉命追查逆党，岂敢耽于私情？"
"好个奉命查案！"梁焕猛地起身，独眼通红，"那你倒是说说，王焕与本王往来的密函，怎会出现在大理寺案头？"
殿中霎时死寂。叶昭明感觉腕间力道又重三分，梁铉的指甲几乎掐进她血肉。老皇帝喘着粗气笑道："小七，你三哥说你伪造证据，可有此事？"
"儿臣不敢。"梁宸抬头，一蓝一黑的异瞳在烛火下妖异非常，"但三哥府上搜出的北辽舆图，倒是真真切切。"
梁玉瑶突然“哎呀”一声，捧着茶盏跪在梁焕脚边："三哥恕罪！我这就收拾......"
“够了！”梁铉暴喝，“我还没死呢…咳咳…你们就在这兄弟阋墙！老七此次做法虽然太过冒进，但却是为了完成我的命令，老三，你作为兄长也别太计较，朕知你绝无反叛之心……咳咳……”
话未说完，皇帝咳得更加厉害，太医赶忙上前医治，我借机站起，挪到一旁。
梁焕见此情形，立刻跪倒榻前，大喊道：“儿臣不孝！就算七弟此事做得不妥，儿臣也不该闹到父皇跟前，让父皇忧心，父皇千万要保重龙体啊！”
叶昭明看着梁焕刚才还一副死咬梁宸的恶毒模样，现在立马变成了情真意切的孝子。
想来，能让梁宸吃瘪的也不是一般人。
可惜独眼瞎子是做不了帝王的，会被天下嗤笑，各大世家也不会同意。
这么简单的道理，梁宸不会不明白。
她瞥了眼不远处站得笔首的梁宸，脸上忽明忽暗。
御医喂了颗药丸之后，皇帝终于缓了口气。
“罢了，朕也不追究你们俩的错，你二人回去各抄一百遍佛经，好好反省。去吧！”
众人告退离去。
出了鎏金殿，回廊己细雨斜飞。
“七弟！”梁焕从后面走上来，拍了拍梁宸的肩膀，“不要怪为兄向父皇告状，实在是你做的有些过分，但既然父皇希望我们兄弟和睦，那咱们就握手言和了。”
随即，他伸过手来。
梁宸半天没有动作，冷眼看着梁焕递过来的手。
梁玉瑶刚想开口打破僵局，梁宸握住了那只手，轻笑着说道：“三殿下不必介怀，父皇是个英明的君主，自不会被闲言碎语乱了自己的判断。况且，我平时忙得很，没有时间为这种琐事生气。三殿下，我先走一步了！”
说完这话，不等梁焕作何反应，梁宸便迈步离开。
叶昭明跟在后面，余光瞥到梁焕阴沉的脸。
没走多远，身后传来一声“狗杂种！”，梁宸显然听到了。
他停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即将行至宫门口，梁玉瑶紧跟在梁宸后面，银铃伴随着雨声的脆响，红绳在腕间晃啊晃：“七哥，你别出宫了，长公主府新得了西域葡萄酒，今夜……”
"滚！"
梁玉瑶怔在原地，眼中俱是不可置信，随后哭着跑开。
雨丝如注，叶昭明望着少女踉跄的背影，突然想起某个上元夜——她故意剪断梁宸腕间红绳时，少年眼底也闪过这样破碎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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