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河东薛府上下张灯结彩,金桂飘香。
薛太傅广发请帖,名为赏月,实则是为叶昭明铺路的开端。
薛府正厅前的庭院被布置成月华倾泻的仙境。十二盏琉璃宫灯悬于回廊,灯面绘着十二花神,映得青石板流光溢彩。主桌以整块汉白玉雕成月轮状,中央供着一尊鎏金嫦娥像,西周错落摆着金桂与白菊,暗香浮动。
叶昭明身着一袭月白色流云锦裙站在廊下,望着仆人们忙碌的身影。银线绣制的鹤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衬得她肤若凝脂,为了不显突兀,她带了面纱,遮挡了一些右脸的疤痕。
春棠为她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簪上一支白玉簪,既不失大家闺秀的端庄,又透着一丝清冷。
她幼年便随爹爹去往晋城居住,几乎不了解这些名门士族。
爹爹常年劳心于边关战事,也鲜少带她参与世家之间的交际。
今日来的人多了,表哥顺道和她提了提。
除琅琊王氏、陈郡谢氏、颍川庾氏外,还有清河崔氏、范阳卢氏、太原温氏……这里面的卢氏,她倒是听爹爹提过,世代将门,北境有旧部,嫡子卢铮刚被擢升为边关副将。
“小姐,王家的马车到了。”春棠轻声提醒。
叶昭明抬眼望去,只见一辆装饰简雅的马车缓缓驶入府门。车帘掀起,一位身着靛青色长袍的年轻男子迈步而下。他眉目如画,气质温润,举手投足间尽显世家公子的风范。此人正是琅琊王氏的嫡子——王珩。
王珩似有所感,抬头望向叶昭明的方向,目光交汇的瞬间,他微微一笑,眼中满是温柔与倾慕。叶昭明微微一怔,随即点头回礼。
夜幕降临,薛府的中秋宴席正式开始,宾客陆续落座。
薛太傅拄杖而立,众人肃立行礼。老人笑着抬手:“今日不论朝堂,只谈风月。”话音未落,乐师拨动箜篌,一曲《霓裳》袅袅而起。
庭院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红木圆桌,桌上摆满珍馐美味,西周点缀着金桂与彩灯,映得整个庭院如同白昼。薛太傅端坐主位,大伯薛礼坐于次席,再往下排,是叶昭明和表哥薛诚对面而坐。
侍从捧上蟹酿橙、桂花蜜藕等时令佳肴,更有西域葡萄酒盛在夜光杯中,澄红如血。
谢家来的是家主谢蕴,坐在宾客席首座,而王珩比邻谢蕴而坐,可见外公对他的重视。
他举止从容,谈吐优雅,与其他氏族子弟交谈时既不显倨傲,也不失风度。席间,他多次望向叶昭明,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薛太傅,今日月宴,真是别具匠心。”谢蕴举杯笑道,“不知可有雅兴,让我等晚辈也开开眼界?”
薛老爷子捋须一笑,目光扫过众人:“今日中秋,不如以月为题,诸位才子不妨赋诗一首,助助兴如何?”
众人纷纷附和。
轮到王珩时,他缓缓起身,目光首视叶昭明,声音清朗如泉:“皎皎明月,灼灼其华。虽蒙尘垢,不改其光。”
短短西句,算不上多华丽的辞藻,却让叶昭明指尖微颤,杯中酒液泛起涟漪。
这“明月”暗指她,而“尘垢”则首指她脸上的疤痕与过往的流言。王珩的诗词虽简,却字字诛心。他真的不在意她的过去?
谢蕴打趣的声音自对面传来:“王兄此诗似乎意有所指啊,可是有了心上人?”
“知我者谢兄也!”王珩不着痕迹地朝叶昭明看过来,目光如月华清照。
谢蕴的打趣声刚落,席间便响起一阵善意的笑声。庾明摇着折扇调侃道:"王七郎素来眼高于顶,今日这诗却柔情似水,莫不是被月宫仙子勾了魂去?"
王珩不慌不忙地执起酒壶,为自己斟满一杯酒:"庾兄说笑了。珩只是觉得,世间明珠蒙尘,终究难掩其辉。"他指尖在杯沿轻轻一叩,琉璃盏发出清越的声响,"就像这西域葡萄酒,历经风沙,反而更显醇厚。"
叶昭明低头看着杯中晃动的紫红色酒液,执起酒杯浅尝一口,果然香醇!此刻,她能感受到满座目光如蛛网黏于身上——有探究,有怜悯,更有讥诮。
"薛太傅,晚辈想敬承安郡主一杯酒,不知可否?"卢铮突然起身,玄铁护腕在灯下泛着冷光。这位范阳卢氏的年轻将军剑眉星目,左颊一道箭疤平添几分肃杀。
席间霎时安静下来。谁都知道卢家与镇国公旧怨——三年前黑水河一役,卢铮兄长正是死在叶霆的军令下。
薛太傅捋须的手微微一顿,不动声色地望向了叶昭明,却见她己执盏而起:“有何不可?卢将军镇守北境多年,辛苦了!请!”她仰颈饮尽,酒盏重重落在案上,卢铮盯着她空杯的目光变得复杂。
他突然解下腰间一枚青铜虎符拍在案上:”郡主豪气!这是我在雁门关缴获的北辽调兵符,今日赠予郡主把玩。”满座哗然,梁宸居然未将北辽的调兵符上交朝廷。
"铮儿醉了。"崔琰突然咳嗽一声,"听闻郡主近日在研究《山海经》,我这有卷朔方古国残本..."
"崔世伯且慢。"温如言突然插话,腕间金镶玉镯叮当作响,"侄女倒觉得,卢将军这份礼最是贴心。"她意有所指地瞥向叶昭明,"毕竟...有些旧事就像北辽的雪,盖得再厚,春风一吹就现了原形。"
王珩突然轻笑出声:"温小姐此言差矣。春风化雪后,露出的可是新芽。"
叶昭明把玩着琉璃酒杯,看月光从琉璃中穿过,在她手背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不再理会他们的谈话,只觉得这些世家的聚会果真无趣,看似闲谈,实则一层层撕扯着她的过往。
宴席散后,薛太傅将叶昭明唤至书房。
烛光下,老人的目光深邃如潭:“明丫头,今日的聚会,你可看明白了?”
“这些世家是不是都和皇宫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明丫头聪慧!”薛太傅赞许地点点头,随后又叹息一声,“不过,唯独这王家世代清流,不涉党争,王珩更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他若娶你,既能护你周全,又能避开朝廷纷争。外公老了,能为你做的有限,但王家是个好归宿。”
“外公,你真觉得这些世家能护我周全?这些世家大族都是空壳子,空有虚名,毫无实权,经商赚钱还得仰仗皇城。今晚,他们虽都还唤我“郡主”,但谁不知道我早就被褫夺了封号?”叶昭明拨弄着肩上的青丝,自嘲道:“外公,这天下谁不知道我是梁宸的侍妾?谁敢娶我,不要命了?况且我还背叛了他,梁宸不会放过我的。”
提到梁宸,薛太傅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如今自身难保,皇上病重,几位皇子虎视眈眈,他哪有精力管你?况且,你与他本就无名无分,何必为他束缚自己?”
“不是束缚,是这天,要变了。”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叶昭明独自来到后院的荷塘边。月光洒在水面上,泛起粼粼波光。她望着水中倒影,那道疤痕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刺目。
“郡主可是在赏月?”一道温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叶昭明回头,见王珩缓步走近,手中捧着一盏莲花灯。他走到她身旁,将灯轻轻放入水中,低声道:“这灯是为郡主点的,愿它能照亮你的前路。”
“真美!”叶昭明怔怔地看着那盏灯随波远去,心中百感交集。
王珩侧过头,目光柔和:“昨日在宴席上的诗,是我的真心话。郡主如明月,纵有阴晴圆缺,依旧皎洁无瑕。”
“我的过去,你当真不在意?”
王珩摇头,语气坚定:“我在意的是你,而非那些流言蜚语。若郡主愿意,王珩愿以余生护你周全。”
他的话语如春风拂过心田。
叶昭明摇头轻笑:“你真傻,为何要蹚这个浑水?”
王珩并不逼迫,只是轻声道:“明日我会返回琅琊。若郡主想通了,可随时传信于我。”说完,他深深一揖,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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