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的夜，像一坛打翻的墨汁，将朱雀大街两侧的酒肆歌楼晕染得暧昧朦胧。凌辰缩着脖子，裹紧了身上洗得发白的青布褂子，指尖无意识地着袖中那七枚温润的玉符。
三日前，那位自称“王大人”的中年官员登门时，带来的不仅是一锭足以让他和凌玥吃穿不愁半年的纹银，还有一句让他心头剧震的话：“先生若能寻回犬子，王某愿以‘千年血参’为谢。”
血参，吊命之宝。凌玥这几日咳得愈发厉害，枕边的帕子常染着刺目的红。
可这委托透着邪性。王大人之子王景渊，吏部侍郎家的嫡长子，三日前在自家府中书房离奇失踪，府内护卫森严，竟无一人察觉异动。更诡异的是，王大人找遍了皇都有名的算命先生，竟无一人能算出其子的生辰八字——仿佛这人从命盘上被硬生生抹去了。
“寻常命算算不出，便是天算的范畴了。”凌辰蹲在街角，望着对面灯火通明的“悦来客栈”，低声自语。他掌心的玉符微微发烫，那是“天权”符，主灾祸。方才路过王大人府邸附近时，七枚玉符中竟有三枚同时发热，“天权”尤甚，隐隐有红光从符纹间渗出。
这不是简单的失踪案。
“小哥，看相吗？不灵不要钱。”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凌辰头也不抬：“没兴趣。”
“哦？可我看小哥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啊。”那人嘿嘿一笑，身形在阴影中晃了晃，露出半张缠着绷带的脸，“尤其是你袖中那玩意儿，沾了不干净的命气。”
凌辰瞳孔一缩，猛地抬手，“天权”符己滑入掌心，符文亮起微光。眼前这人身上散发着一股混杂着血腥与墨汁的怪味，正是天机楼的惯用手段——用“命理毒”混淆气息，让算师无法推演。
“天机楼的人？”凌辰声音冷了下来，“跟踪我？”
“别这么紧张嘛。”那人摘下发髻，露出一头利落的黑发，正是那日在茶楼见过的墨风。他把玩着一枚漆黑的暗器，笑道：“只是路过，见小哥面色不佳，随口提醒。毕竟，掺和进王大人那摊子事的，可不止你一个。”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墨风凑近，压低声音，“昨晚子正，有人在城西‘鬼市’见过王景渊的贴身小厮，怀里揣着个紫檀木盒，见了人就问‘有没有能改命的玩意儿’。可惜啊，那小厮刚出鬼市就被人抹了脖子，盒子也不见了。”
鬼市，皇都最阴诡的地方，只在子时开张，交易的多是见不得光的东西，从死人陪葬品到邪门歪道的术法，应有尽有。
凌辰的心沉了下去。改命？王景渊好好的吏部公子，为何要改命？除非……他遇到了什么连命都保不住的麻烦，甚至不惜触犯算门大忌，寻求邪术。
“那小厮的尸体呢？”
“被鬼市的人拖去乱葬岗了，”墨风耸耸肩，“天机楼的人去看过，喉管被一刀切断，手法干净利落，像是……某个老熟人的手笔。”他意有所指地看向凌辰。
凌辰皱眉：“你怀疑我？”
“非也非也，”墨风弹了弹袖口的灰尘，“我只是觉得，小哥你手里的青囊术，怕是不够用了。那紫檀木盒里的东西，恐怕和‘血算’有关。”
“血算？”凌辰猛地想起父亲失踪前，书房里那本被血浸透的残卷，上面赫然画着以鲜血为引、扭曲命轨的邪异符文。玄机子……难道十年前的事，真的和他有关？
就在这时，天空突然划过一道诡异的红光，并非流星，而是像一道撕裂夜幕的血痕，转瞬即逝。
墨风脸色微变：“星象异动？紫微阁的人怕是坐不住了。”
几乎是同时，凌辰袖中的“天权”符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烫得他掌心生疼。更可怕的是，其他六枚玉符也依次亮起，七道微光在他掌心交织，竟自动拼接成一个模糊的星图——北斗七星的勺柄，正指向城西鬼市的方向！
“这是……”凌辰震惊不己。七星命盘从未有过如此剧烈的反应，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强行牵引着它。
“看来，你不得不去一趟鬼市了。”墨风眼中闪过一丝兴味，“不过小哥，鬼市今晚有些不一样。方才那道血光，是‘天煞星’过境的预兆，主大凶。你这身子骨，怕是撑不住里面的‘命煞之气’。”
凌辰深吸一口气，压下掌心的灼痛。为了凌玥的解药，也为了弄清楚这背后的阴谋，他别无选择。
“借过。”他推开墨风，径首朝城西走去。
墨风望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指尖的暗器在月光下闪过寒芒：“有意思的小子……希望你别死得太快。”说罢，身形一矮，消失在阴影中。
鬼市的入口藏在一条恶臭的巷弄深处，由两个脸上画着鬼面的汉子把守。凌辰走近时，那两人突然上前，手中钢刀交叉：“口令？”
凌辰心中一紧，他哪知道什么口令？正思索间，袖中一枚不起眼的“摇光”符轻轻震动了一下，他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脱口而出：“月落乌啼。”
鬼面汉子对视一眼，收起钢刀：“进吧。”
凌辰暗自松了口气，踏入鬼市。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整条街道两侧摆满了摊位，却没有一盏灯笼，只有无数惨白的“命灯”在风中摇曳，每盏灯上都贴着一张黄纸，写着不同的生辰八字，灯芯燃烧时发出“滋滋”的声响，散发出一股类似烧焦毛发的怪味。
“卖‘替命纸人’咯！生辰八字一贴，替你挡灾挡祸！”
“‘回魂香’，点上一炷，能让死人托梦！”
“改命符，童叟无欺，只要一滴心头血……”
叫卖声嘶哑诡异，摊位后的摊主们大多蒙着脸，只露出一双双闪烁着贪婪光芒的眼睛。凌辰强忍着不适，顺着七星命盘的指引往前走，越往里走，空气中的“命煞之气”越浓，像无数根细针扎在皮肤上，让他头晕目眩。
突然，他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摊位前。摊主是个瞎眼老妪，面前摆着一个破旧的木盘，里面堆满了沾着血污的碎布片。
“小哥，买点什么？”老妪的声音空洞洞的。
凌辰没有回答，目光落在木盘角落一枚残缺的玉片上。那玉片呈淡青色，边缘磨损严重，上面刻着半个模糊的符文——正是青囊门独有的“命轨符”！
这是……父亲的东西？
他心脏狂跳，正要伸手去拿，老妪突然一把按住木盘，浑浊的眼窝转向他：“这玩意儿，可不是你能碰的。”
凌辰抬头，正对上老妪眼中一闪而过的厉色。与此同时，他掌心的七星命盘剧烈震动，“天权”符的红光几乎要透袖而出，而那枚残缺的玉片，竟也微微亮起，与命盘产生了共鸣！
就在这时，鬼市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所有的“命灯”同时爆灭，整个鬼市陷入一片漆黑！
“不好！”凌辰暗叫一声，猛地抓住那枚残缺玉片，转身就想离开。
但为时己晚。一股阴冷刺骨的气息从背后袭来，伴随着铁链拖地的“哗啦”声。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透过黑暗，死死地盯着他——那是一种混杂着怨毒、贪婪，以及……熟悉的血腥气息！
玄机子的人？
凌辰握紧玉符，后背己然被冷汗浸透。他知道，自己踏入了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而这第十九重夜色下的鬼市，才刚刚露出它獠牙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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