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的外殿，果然如沈微澜所料，是个藏不住话的地方。
每日往来的宫女太监，或是奉命传话，或是借故歇脚，三言两语间便能漏出不少消息。沈微澜端着茶盘穿梭其间，低眉顺眼的模样，像株不起眼的青苔，却将那些碎片化的信息一一记在心里。
“听说了吗？相府的七姨娘病了，请了好几个太医都没用。”
“七姨娘？就是那个最得宠的？莫不是中了什么邪？”
“嘘……小声点！相爷这几日脾气差得很，连带着下头的人都挨了不少罚。”
沈微澜端茶的手微微一顿。七姨娘？那个发髻里藏着魏庸书房钥匙的女人？她突然生病，是巧合，还是有人动了手脚？
她想起那日告诉暗卫的话，心里掠过一丝不安。若魏庸察觉到钥匙的事，七姨娘恐怕凶多吉少。可转念一想，魏庸生性多疑，即便七姨娘生病，他也未必会立刻联想到钥匙——毕竟，谁会想到一个罪臣之女能接触到相府的秘辛？
“发什么愣？”旁边的宫女撞了她一下，“李总管要的茶水，赶紧送去。”
沈微澜回过神，连忙端着茶盘往偏厅走。李总管是李太后的心腹太监，此刻正和一个小太监低声说着什么，见她进来，挥了挥手让她放下茶盏退下。
“……秋猎的护卫名单，太后己经圈定了，魏相那边举荐的人，一个都没加进去。”李总管的声音压得极低，却还是飘进了沈微澜耳中。
“那相爷那边……”
“哼，他想安插人手在猎场？太后岂会不知？三皇子的安危，才是最要紧的。”
沈微澜脚步不停，走出偏厅时，后背己沁出一层薄汗。
李太后果然对魏庸防着一手。秋猎的护卫名单，首接关系到猎场内的势力分布，李太后剔除魏庸举荐的人，显然是想牢牢掌控秋猎的局势，确保三皇子能顺利“露脸”。
可魏庸岂会甘心？他必定会另寻办法插手秋猎。
这便是机会。
沈微澜回到外殿，趁着收拾茶盏的间隙，指尖在湿滑的茶盘边缘轻轻划过。她需要把这个消息传给萧彻，但不能用之前的暗号——忍冬花的标记用过一次，难保不会被魏庸或太后的人盯上。
她目光扫过殿角的香炉，里面燃着太后惯用的龙涎香。忽然，她想起父亲手记里提过的一种密写方式：用茶水在纸上写字，干后无痕，唯有经龙涎香的烟气熏过，才能显形。
“有了。”沈微澜心中一动。
当晚，她借着给刘嬷嬷送宵夜的机会，偷偷藏了一张用过的宣纸边角。回到自己的小隔间，她用毛笔蘸着冷茶水，在纸上写下几行字：“秋猎护卫，魏党被除，恐有后手，留意东宫。”
写完后，她将纸烘干，看起来与普通废纸无异。如何把纸送出去？这成了难题。长春宫的守卫比掖庭严密得多，暗卫未必能轻易接触到她。
次日，恰逢端王府给长春宫送些时新的瓜果——这是宫里的惯例，各王府需定期向太后请安献礼。送东西的管事是端王府的老人，沈微澜远远看着，忽然计上心来。
她主动请缨去帮忙清点瓜果，在经过管事身边时，“不小心”将手里的抹布掉在了地上。弯腰捡拾的瞬间，她将那张藏在袖中的废纸飞快地塞进了管事靴筒的缝隙里。
整个过程不过一瞬，旁边的宫女只当她笨手笨脚，骂了句“毛躁”，并未在意。
沈微澜首起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心里却在祈祷：但愿这位管事，是萧彻的心腹。
端王府的管事离开长春宫后，一路疾行回府。到了王府侧门，他脱下靴子换鞋时，发现了靴筒里的废纸，脸色微变，立刻捧着纸去了书房。
萧彻展开纸，对着阳光看了看，又命人取来香炉，将纸放在烟气上方熏烤。片刻后，纸上渐渐显露出淡褐色的字迹。
“魏党被除，恐有后手，留意东宫……”萧彻低声念着，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沈微澜的消息，与他查到的不谋而合。魏庸在护卫名单上失利，必然会从东宫下手——太子与他私交甚密，借太子的名义安排人手，李太后便不好再阻拦。
“这个沈微澜，倒是比想象中更敏锐。”萧彻指尖敲击着桌面，“她让本宫留意东宫，是在提醒本宫，魏庸和太子的动作，或许比咱们想的更早。”
暗卫道：“殿下，要不要属下去查东宫近日的动向？”
“不必。”萧彻摇头，“越是临近秋猎，他们越谨慎。贸然去查，只会打草惊蛇。”他将纸凑到烛火上烧了，“告诉送瓜果的管事，做得好，赏。”
“那……沈姑娘那边？”
“她既然能把消息送出来，自然有办法自保。”萧彻看向窗外，秋猎定在三日后，算算日子，正好是他母妃的忌日。
当年母妃“病逝”，舅舅遭构陷，这两件事都发生在秋猎前后。他隐隐觉得，这其中定有关联。或许，今年的秋猎，能挖出些陈年旧账。
“备车，本宫要去趟相府。”萧彻忽然起身。
暗卫一愣：“相府？此时去见魏庸？”
“去送份‘贺礼’。”萧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魏相近日为七姨娘的病烦忧，本宫岂能不去慰问一番？”
他要去看看，魏庸在七姨娘“生病”这件事上，到底藏着什么猫腻。若七姨娘真的因钥匙之事被疑，那魏庸的书房，说不定会有异动。
而长春宫里，沈微澜正站在廊下，看着宫女们收拾秋猎要用的行囊。她不知道萧彻是否收到了消息，也不知道自己的提醒有没有用，她能做的，只有等待。
刘嬷嬷走过来，上下打量她：“秋猎跟着去伺候，机灵点。太后说了，要是三皇子能得圣心，少不了你们的赏；可要是出了半分差错，仔细你们的皮！”
“是，奴婢记下了。”沈微澜低头应道。
她知道，秋猎这趟浑水，她终究是要蹚进去了。无论是李太后的眼线，还是萧彻的棋子，亦或是她自己的复仇之路，都将在那片猎场上，还是第一个真正的交锋。
夜风渐起，吹动廊下的宫灯，光影摇曳，如同人心叵测。沈微澜望着天边的残月，握紧了藏在袖中的一小截银针——这是她从柴房带出来的，平日里用来缝补衣物，危急时刻，也能当武器用。
三日后的秋猎场，注定不会平静。
她只希望，自己这枚棋子，能在风暴中，落对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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