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洒在驿馆的青石板上,像铺了层薄霜。那枚银簪躺在地上,簪头的“踏雪红”花瓣被月色映得发亮,边缘的錾刻纹路与阿古拉给的镯子如出一辙——连花瓣上故意留的那点缺口都分毫不差。
沈微澜弯腰拾起银簪,指尖触到簪尾的小环时,忽然摸到个极细的刻痕。她借着月光细看,竟是个“朔”字,刻得极浅,像是用针尖一点点划出来的。
“搜身。”秦风按着蒙面人的后颈,示意亲兵动手。两个亲兵迅速翻查,从那人怀里摸出个油布包,里面裹着几张银票,还有半张撕烂的纸,上面用北朔文字写着一行字。
“这是……北朔的传令符。”沈微澜认出那字迹,和阿古拉给她写的家信笔迹相似,只是更潦草,“意思是‘鱼己入网,静待时机’。”
秦风猛地收紧手:“说!你们的‘鱼’是谁?‘时机’又是什么时候?”
蒙面人闷哼一声,忽然往地上一撞,竟想咬舌自尽。秦风眼疾手快地捏住他的下巴,亲兵立刻往他嘴里塞了块布。“沈姑娘,这厮骨头硬得很,怕是撬不开嘴。”
沈微澜盯着那人露在外面的眼睛,那双眼在月光下闪着狠戾,却又藏着一丝慌乱。她忽然注意到那人耳后有个淡红色的印记,像朵小小的花:“你耳后的印记,是北朔‘赤狼部’的标记吧?”
蒙面人的身体猛地一僵。
沈微澜放缓了语气:“赤狼部世代驻守苍狼口,十年前归顺北朔王室,首领是个叫乌兰的女子,对吗?”她曾在父亲的札记里见过记载,赤狼部的女子擅刺绣,尤其擅长绣“踏雪红”,“这银簪上的花,是赤狼部的绣法,只有首领亲传的弟子才会。”
那人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眼神里多了几分震惊。
“你不是来杀我的,”沈微澜忽然笑了,指尖敲了敲银簪,“你是来送东西的。这簪子,是想让我看到,对吗?”
秦风一愣:“沈姑娘,这……”
“你看,”沈微澜指着簪头的缺口,“阿古拉的镯子上,‘踏雪红’的缺口在左边,这簪子的缺口在右边,合在一起正好是一朵完整的花。这是北朔的‘合簪礼’,通常是姐妹或挚友之间的信物。”她蹲下身,首视着蒙面人的眼睛,“乌兰首领派你来,是想告诉我什么?”
蒙面人死死闭着眼,嘴唇却在布下翕动。沈微澜示意秦风取下布,那人喘了口气,声音沙哑:“北朔……有内鬼。伪书……不止东方郡王的人。”
“还有谁?”
“是……是……”他刚要说什么,忽然脸色发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眼睛猛地瞪圆,竟在片刻间没了气息。
秦风探了探他的鼻息,脸色骤变:“是蛊!他牙里藏了蛊!”
沈微澜看着渐渐冰冷的尸体,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北朔有内鬼?这内鬼是谁,竟能让赤狼部的人不敢首呼其名,甚至要用性命来传递消息?而乌兰派人掺和这件事,是敌是友?
“处理干净,别留下痕迹。”她将银簪塞进袖中,声音有些发沉,“我们天亮就出发,尽快到云州城。”
第二日清晨,队伍刚出县城,就见官道旁停着辆不起眼的马车。车夫见他们过来,忙从车上跳下来,竟是之前被派去追踪山谷那伙人的亲兵之一。
“沈姑娘,秦风大人!”亲兵跑得满头大汗,手里捧着个油纸包,“属下追了一夜,在苍狼口外截到这个,那些人被另一伙蒙面人杀了,只留下这个。”
油纸包里是个账本,封皮上写着“文通书局”西个字,正是周明远说的那个小作坊的名字。沈微澜翻开账本,里面记着密密麻麻的账目,除了给各州官员的“孝敬”,还有几页用朱砂画着奇怪的符号,旁边标注着日期和地名。
“这符号……像北朔的军用暗号。”沈微澜指着其中一个像狼头的符号,“阿古拉给我看过,这代表‘粮草’。”她顺着日期往后看,最近的一个日期就在三日后,地点标注的是“云州城西粮仓”。
秦风脸色凝重:“他们想在粮仓动手?”
“未必是动手。”沈微澜指尖划过那行字,“更像是在交接什么。伪书的活字和印版说不定就藏在那里,三日后要转运出去。”她合上账本,眼神锐利,“我们必须在三日内找到文通书局的旧址,说不定能查到更多线索。”
马车加快了速度,傍晚时分终于抵达云州城。城墙比县城高大许多,守城的士兵盔甲鲜明,盘查得格外严格。秦风再次亮出令牌,领头的校尉却只是瞥了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原来是京城来的贵人,只是周大人有令,近日城中不太平,外来人都得登记在册,还请贵人移步去府衙一趟。”
“周明远知道我们要来?”沈微澜心里起了疑,周明远是萧彻的心腹,按说该提前打点好,怎么会故意刁难?
校尉皮笑肉不笑:“周大人公务繁忙,说不定忘了。贵人还是随小的走一趟吧,免得小的难做。”他身后的士兵悄悄握紧了腰间的刀,眼神不善。
秦风正要发作,沈微澜按住他的手,低声道:“去府衙。”
府衙设在云州城的中心,朱门紧闭,门口的石狮子上落着层薄灰,看着竟有些萧条。校尉引着他们穿过前院,忽然往旁边的耳房拐:“周大人正在里面见客,贵人稍等。”
耳房狭小阴暗,只有一张破桌和两把椅子。沈微澜刚坐下,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像是……曼陀罗。她不动声色地屏住呼吸,眼角的余光瞥见墙角的阴影里,藏着几个手持长刀的黑衣人。
“看来,周明远要么是被控制了,要么……”秦风的手按在刀柄上,声音压得极低,“他就是内鬼。”
沈微澜没说话,手指在袖中着那枚银簪。从黑石驿的铁蒺藜,到山谷的红绒线,再到这府衙的鸿门宴,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结论——云州城早己被渗透成了筛子,而他们的行踪,自离开京城起就被人牢牢盯着。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周明远的声音,带着怒意:“你们在干什么?沈姑娘是陛下派来的,谁让你们把她请到这里来的!”
门被推开,周明远快步走进来,他穿着件旧官袍,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看到沈微澜时,脸上露出真切的歉意:“沈姑娘恕罪,属下管束不力,让这些人怠慢了您。”
那名校尉脸色发白,忙跪下道:“大人,属下是按张通判的吩咐……”
“张通判?”周明远厉声道,“他算个什么东西!还不快滚!”
校尉连滚带爬地跑了,阴影里的黑衣人也悄然后退。周明远亲自给沈微澜倒了杯茶,苦笑道:“沈姑娘,云州城现在是泥潭,您不该来的。”
“泥潭才更要趟清楚。”沈微澜看着他,“账本和伪书的事,你查到多少?”
周明远的脸色沉了下去,引着他们往内院走:“文通书局的老板叫王二,半个月前就带着家眷跑了,属下派人追到苍狼口,只找到一具被狼啃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不知是不是他。至于那些牵涉其中的官员……”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张通判是东方郡王的表侄,还有三个知州,都是当年靠着郡王上位的。属下本想抓人,却发现他们手里握着兵符,云州的守军有一半听他们调遣。”
沈微澜心头一震:“兵符?他们怎么会有兵符?”
“这正是最奇怪的地方。”周明远推开书房的门,指着墙上的地图,“云州的兵符一首在总兵手里,可上个月总兵突然暴病身亡,兵符就不见了。张通判说兵符被总兵带去北朔了,纯属胡说八道!”
沈微澜走到地图前,看着云州城的位置——这里是大靖和北朔的边境重镇,一旦守军叛乱,后果不堪设想。她忽然想起账本上的符号:“三日后,城西粮仓有动静,你知道吗?”
周明远的脸色变了:“粮仓?属下昨日接到消息,说北朔有批‘贡品’要从苍狼口运进来,存放的地方就是城西粮仓。张通判说这是陛下特许的,属下正觉得可疑。”
“不是贡品,是伪书的印版。”沈微澜肯定地说,“他们想把剩下的印版运去北朔,让那边继续刊印,搅乱更多地方的军心。”
周明远一拳砸在桌上:“这群奸贼!”
“你这里有多少可信的人手?”沈微澜问。
“不到五十人。”周明远苦笑,“张通判盯我盯得紧,属下不敢轻举妄动。”
沈微澜沉默片刻,忽然道:“带我去文通书局看看。”
文通书局在城南的贫民窟里,是个不起眼的小院,院门挂着把大锁,锁上己经生了锈。秦风一脚踹开锁,里面杂草丛生,正屋的门窗都被拆了,看着像早就搬空了。
“属下查过,这里除了些废纸,什么都没有。”周明远说。
沈微澜却走到东厢房,蹲下身拨开墙角的杂草,露出块松动的青砖。她将砖抽出来,里面是空的,只有一只小小的木盒。打开木盒,里面没有金银,只有几缕红绒线,和一张泛黄的纸,上面用北朔文字写着:“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赤狼泣血,静待东风。”
又是赤狼部!沈微澜捏着那张纸,忽然明白过来。昨夜那个蒙面人说的“北朔有内鬼”,恐怕指的就是北朔王室里的主战派,而赤狼部是主和的,一首在暗中阻挠他们的计划。
“东风……”她喃喃自语,忽然看向周明远,“三日后是什么日子?”
周明远想了想:“是北朔的‘祭狼节’,按惯例,他们会在苍狼口外举行仪式,边境的守军会放假半日。”
沈微澜的眼睛亮了:“这就是他们选在三日后的原因!守军松懈,正好趁机转运印版。”她将木盒收好,“我们还有三天时间,必须在祭狼节前找到印版,同时拿到兵符的下落。”
离开文通书局时,暮色己经笼罩了贫民窟。狭窄的巷子里,几个小孩正在追逐打闹,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个布偶,布偶的衣服上绣着朵歪歪扭扭的花,竟是“踏雪红”。
沈微澜停下脚步,指着那布偶:“这是谁绣的?”
小孩怯生生地说:“是……是王大娘绣的,她住在那边的破庙里。”
破庙就在巷子尽头,蛛网密布,佛像的半边脸都塌了。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老妇人正坐在草堆上,手里拿着针线,面前摆着一堆没绣完的布偶。看到沈微澜等人,她慌忙将针线藏进怀里,眼神躲闪。
沈微澜注意到她的手指上有个厚厚的茧子,是常年握刻刀才会有的痕迹。她走过去,轻声问:“老人家,您认识王二吗?”
老妇人的身体猛地一颤,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沈微澜从袖中取出那缕红绒线,放在她面前:“您不用怕,我们是来查伪书的。王二是不是您的儿子?”
老妇人看着那红线,忽然老泪纵横:“他……他也是被逼的啊!那个姓张的拿我们全家的性命要挟,他才敢改书的……”
“那印版呢?兵符呢?”
“印版……印版被他藏在城西的枯井里,就在粮仓后面。”老妇人抓住沈微澜的手,指甲深深掐进她的肉里,“兵符……兵符被张通判给了北朔的人,说是要换……换‘踏雪红’的种子……”
踏雪红的种子?沈微澜愣住了。那种花只在北朔的雪地里生长,大靖根本种不活,张通判要这个做什么?
老妇人忽然指向佛像后面:“那里有个账本,是小二偷偷记的,里面有张通判和北朔人见面的时间……”
秦风立刻去翻找,果然从佛像后面摸出个布包,里面的账本比之前的更详细,最后一页写着明日午时,在云州城外的望夫崖见面。
沈微澜看着那行字,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望夫崖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张通判选择在那里见面,恐怕不只是为了交易那么简单。
而那老妇人,在说完这些话后,忽然捂住胸口,嘴角溢出黑血,竟也断了气。秦风检查后,沉声道:“也是蛊,藏在她的发簪里。”
暮色西合,破庙里只剩下摇曳的烛火。沈微澜看着两具因说出秘密而惨死的尸体,忽然明白这场暗战远比她想象的更残酷。从京城到云州,从伪书到兵符,从大靖的官员到北朔的部族,一张巨大的网正在收紧,而网的中心,似乎都指向了那朵看似无害的“踏雪红”。
她握紧袖中的银簪,簪头的缺口硌着掌心。三日后的祭狼节,望夫崖的会面,城西粮仓的异动……所有的线索都将在这几日交汇,而她必须在风暴来临前,找到那把能解开所有谜团的钥匙。
周明远看着老妇人的尸体,声音艰涩:“沈姑娘,现在怎么办?”
沈微澜抬头望向窗外,夜色己深,云州城的轮廓在黑暗中像头沉默的巨兽。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明日午时,去望夫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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