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刚过，京城的柳絮就飘得漫天都是，粘在济世堂的药幡上，像铺了层薄薄的雪。沈微澜正坐在窗前整理医案，阿古拉凑在旁边，用北朔的羊毛线绣着婴儿的襁褓——她和李景元的婚事定在了端午，嬷嬷说提前备好这些才体面。
“沈姐姐，你看这并蒂莲绣得好不好？”阿古拉举起绣绷，粉白的莲花旁还绕着圈青藤，是她跟着布庄娘子学的新花样，“李景元说，等成亲后，就请陛下恩准，在温泉庄子旁盖座小院，一半种草药，一半种‘踏雪红’。”
沈微澜刚点头称赞，就见李景元急匆匆闯进来，脸上没了往日的憨笑，手里紧紧攥着封火漆密信，指节都泛了白。“陛下……陛下在御书房等着，让您立刻过去，出大事了！”
他话音刚落，萧彻的贴身内侍就也赶来了，喘着气道：“沈姑娘，陛下说事态紧急，让您不必更衣，即刻随奴才入宫。”
沈微澜心里一沉，放下医案就往外走，阿古拉连忙跟上，手里还攥着没绣完的襁褓。马车在宫道上疾驰，两旁的杨柳飞快后退，沈微澜看着李景元紧绷的侧脸，忍不住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是……是《军略辑要》。”李景元的声音发颤，“边关传来急报，镇北将军按兵书里的阵法操练，结果中了北朔一支小股骑兵的埋伏，折损了五十多个士兵。将军说，那阵法根本有问题，像是……像是被人动了手脚。”
沈微澜的指尖猛地收紧——《军略辑要》的每一页她都亲自校对过，父亲留下的阵法注解更是烂熟于心，绝不可能出这种纰漏。
御书房里，气氛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萧彻站在地图前，手里捏着本兵书，正是刊印的《军略辑要》，其中一页被红笔圈出，上面的阵法图谱歪歪扭扭，与她校对的原稿截然不同。“这是从云州军营搜出来的，”他声音低沉，“周明远派人送来的，说云州城里流通的兵书，至少有三成是这样的伪书。”
沈微澜接过兵书，指尖抚过篡改的字迹，心一点点沉下去。伪书里把“诱敌深入”改成了“正面强攻”，把“侧翼包抄”换成了“孤军突进”，全是些看似合理、实则致命的改动。“这不是简单的刊印错误，”她肯定地说，“改书的人对兵法很熟悉，知道哪里最容易出纰漏。”
“而且不止云州。”萧彻指着密信，“镇北将军说，北朔边境也发现了同样的伪书，有人故意让北朔的骑兵看到，说这是大靖新的作战方略，诱他们按伪书的破绽来挑衅。”
阿古拉忽然惊呼：“会不会是……是当年刺杀北朔首领弟弟的那些人？他们恨陛下和大靖，想挑拨我们打仗！”
“很有可能。”萧彻的目光落在窗外，“东方郡王的残部一首没彻底肃清，如今看来，他们是勾结了北朔的主战派，想用伪书搅乱军心，再借战事卷土重来。”他转身看向沈微澜，眼神锐利，“最可怕的是，能接触到兵书刊印流程，还能在各州府流通伪书，背后一定有官员牵涉其中。”
沈微澜忽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到书架前，取出自己保留的原稿抄本，对比之下，伪书的篡改处都用了与原稿相似的笔迹，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他们连父亲的笔迹都模仿了，”她指尖发冷，“这说明他们早就盯上了书局，甚至可能……早就安插了眼线。”
正说着，周明远从外面闯进来，一身尘土，脸上带着惊惶：“陛下，沈姑娘，云州的伪书源头查到了，是个叫‘文通书局’的小作坊，可老板己经跑了，只留下个账本，上面记着给各州府官员的‘孝敬’，有几个名字……”他顿了顿，声音艰涩，“是当年支持东方郡王的旧部。”
账本被呈上来，上面的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人眼睛发痛。萧彻一页页翻看，脸色越来越沉，忽然将账本拍在案上：“看来，是时候好好清一清这朝堂内外的蛀虫了。”
沈微澜看着窗外飘飞的柳絮，忽然觉得这春日的暖意里，藏着刺骨的寒意。那些看似安稳的日子，那些百姓脸上的笑容，原来都建在薄冰之上，稍有不慎就会碎裂。她握紧手里的原稿抄本，指腹抵着父亲的批注，忽然抬头道：“伪书能篡改阵法，却改不了实战的根基。我想去云州一趟。”
“你去？”萧彻皱眉。
“我熟悉父亲的兵法，能告诉将士们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沈微澜目光坚定，“而且，那本伪书里有几处草药注解也被改了，明显是想让军中的医者用错药。我必须去一趟，才能放心。”
萧彻看着她，知道她一旦决定的事，谁也劝不住。他沉默片刻，从墙上摘下柄短剑，剑柄上刻着“护”字：“这是我登基前用的佩剑，你带着，秦风会率三百精兵护送你。记住，万事以安全为重，查不出头绪就回来，我在京城等你。”
沈微澜接过短剑，剑柄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她忽然想起除夕那晚的烟花，想起萧彻说“这盛世如你我所愿”，原来守护盛世，从来都不是坐享其成，而是要在风雨欲来时，敢执剑前行。
走出御书房时，柳絮还在飘，却像是在无声地催促。阿古拉追出来，把那只錾着“踏雪红”的银镯子塞给她：“这镯子能辟邪，你带着，我和李景元在京城等你回来喝我们的喜酒。”
沈微澜握紧镯子，回头望了眼巍峨的宫墙，萧彻的身影还立在窗前，像座沉稳的山。她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暗流，不仅是为了揭穿伪书的真相，更是为了守护他们用无数心血换来的安宁。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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