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刚过，京城的雪就没停过。济世堂的屋檐下，冰棱结得有手指长，沈微澜特意让人在门口铺了层稻草，免得往来求医的老人滑倒。药炉里的炭火噼啪作响，煨着的当归羊肉汤咕嘟冒泡，香气漫过竹帘，裹着雪气飘到街上。
阿古拉正蹲在炉边翻烤栗子，鼻尖沾着点炭灰，像只偷吃东西的小松鼠。“沈姐姐，你看这栗子裂得好看吗？”她举着颗烤得油亮的栗子，壳上裂开十字纹，“李景元说，这样才算烤透了，甜得能流蜜。”
沈微澜刚要答话，门外传来铜铃轻响——那是她挂在门楣上的平安铃，风雪大时，来人推门会先惊动铃声。抬头看时，见萧彻披着件雪青色披风走进来，披风下摆沾着雪沫，他随手解下搭在椅背上，带进一股清冽的寒气。
“陛下怎么这会儿来了？雪这么大。”沈微澜递过暖炉。
“刚在宫里处理完奏折，想着你这儿的羊肉汤该好了。”萧彻接过暖炉揣进怀里，目光扫过案上的药方，“今日来看病的人多吗？”
“前儿个风寒的多，这两日倒少了。”沈微澜笑着指了指墙角的药篓，“街坊们送来不少晒干的橘皮、生姜，说煮水喝能防感冒，倒省了我不少药材。”
说话间，李景元掀帘进来，抖落一身雪，手里捧着个红漆食盒：“陛下，沈姑娘，这是御膳房做的冬至馄饨，阿古拉公主说要吃您这儿的辣酱，我特意多带了两罐。”
阿古拉一听，立刻蹦起来：“快给我！北朔的冬天只有肉干，哪有这么鲜的馄饨？”她抢过食盒打开，里面的馄饨个个，汤里飘着翠绿的葱花，“李景元，你也坐下吃，算我谢你陪我去药铺抓药。”
李景元脸一红，刚要推辞，被萧彻按住肩膀：“坐吧，雪天路滑，正好暖暖身子再走。”
西人围坐在炉边，铜锅里的羊肉汤继续沸腾，撒把青菜进去，瞬间就烫得翠绿。阿古拉学着中原人的样子用筷子夹馄饨，总夹不稳，汤溅到鼻尖上，惹得众人发笑。
“说起来，周明远今日离京了。”萧彻舀了碗汤递给沈微澜，“去江南督办水利，我让他带了些云州的耐旱谷种，那边水多，或许能改良出更丰产的品种。”
沈微澜想起周明远离京前送来的那袋谷子，磨成粉做的糕甜糯得很，便笑道：“他母亲托人捎来的那罐谷粉，我留了些，打算明日掺在面里做馒头，给街坊们尝尝。”
“我让御膳房也学做些。”萧彻点头，“明年开春，让各州府都试试混着杂粮蒸馒头，既饱腹又养人。”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张图纸，“这是工部新改的织布机，按你说的改了脚踏板，北朔的匠人试过了，说比先前省力一半，你看看还有要添改的地方吗？”
图纸上，工部的匠人用朱笔标了改动处，旁边还有几行小字，是萧彻批注的“北境多风沙，需在机轴处加防尘罩”。沈微澜看着那行字，指尖轻轻拂过纸面：“陛下连这个都想到了。”
“你教我的。”萧彻看着她的眼睛，语气认真，“治理天下，从来都在这些细处。”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簌簌落在青瓦上，像无数细密的针脚，把天地缝成了一片白。炉子里的炭火烧得正旺，映得每个人脸上都暖融融的。阿古拉说着北朔的雪夜如何围猎，李景元讲起小时候在乡下追兔子的趣事，萧彻偶尔插句朝政，沈微澜则笑着添柴、盛汤，屋里的声音裹着热气，从窗缝里溜出去，和外面的风雪声缠在一起，格外安宁。
夜深时，雪小了些。萧彻起身告辞，沈微澜送他到门口。他忽然转身，从披风里取出个小布包：“这是给你的。”
布包里是支玉簪，簪头雕着两朵并蒂的梅花，一朵含苞，一朵盛放，玉质温润，在雪光里透着淡淡的暖白。“前几日见你总用阿古拉做的木簪，想着冬天戴玉不冻头。”他执起她的手，把簪子放在她掌心，“匠人说，这叫‘岁寒相依’。”
沈微澜握紧簪子，指尖传来玉的微凉，心里却烫得很。她从门后取过件披风，是北朔匠人新织的羊绒做的，边缘绣着简单的云纹：“这是他们昨日送来的，说比貂裘挡风，陛下明日早朝穿吧。”
萧彻接过披风，见领口处缝着层软布，是怕羊绒扎脖子，显然是沈微澜亲手添的。他忽然低头，在她额间印下一个轻吻，像落了片雪花，转瞬即逝，却带着炭火的温度。
“回去吧，雪要冻手了。”他转身踏入雪中，披风的下摆扫过积雪，留下浅浅的脚印。
沈微澜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手里的玉簪还带着他的体温。阿古拉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戳了戳她的胳膊：“沈姐姐，你脸红啦，像炉子里的炭。”
沈微澜笑着拍开她的手，转身回屋时，见炉边的矮几上，李景元忘了带走他的佩剑——剑鞘上挂着个平安结，是阿古拉用彩线编的，歪歪扭扭，却系得很紧。
雪还在下，济世堂的灯亮到很晚。药香混着肉香，从窗缝里漏出去，和远处宫城的更鼓声、街坊的咳嗽声、织坊里赶工的机杼声缠在一起，成了冬夜里最安稳的调子。
岁月漫漫，风雪再大，只要炉火旺着，有人添柴，有汤可温，便是人间好时节。而这样的日子，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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