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是最好的伪装,亦是最好的放大镜。
在这条螺旋向下的石阶上,每一步的回响都像是叩问着我的内心。烛火的光晕只能照亮身前三尺之地,更远的地方,是深渊般浓得化不开的墨色。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被时光尘封的、混合着泥土与硝石的微凉气息。这里,是谢府地下的另一重天地。
“姑娘,小心脚下。”苏明月,不,或许我该叫她“望舒”,紧随我身后,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异常沉稳。在这绝对的黑暗里,她仿佛鱼归于水,那份属于璇玑阁死士的本能,正在她体内苏醒。
我没有应声,只是将全部心神都贯注于脚下和手中的烛火。这条密道修筑得极为考究,石阶打磨平整,两侧的石壁也并非粗糙的岩石,而是严丝合缝的青砖。母亲,当年您是以怎样的心境,在这座象征着门阀荣耀的府邸之下,开辟出这样一个属于您自己的王国?
约莫走了一百步,石阶到了尽头。眼前出现了一扇厚重的石门,门上没有任何锁孔或门环,只有中心位置雕刻着一个古朴的轮盘,轮盘上均分着十二个刻度,分别对应着十二地支。
“是‘子午扣’。”明月沉声道,“璇玑阁内部通用的机关锁,每个时辰开启的方位都不同。若是强行破门,会触发‘天罗’,万箭齐发。”
她伸手试探性地拨动了一下轮盘,轮盘纹丝不动。她面露难色:“奴婢只知其名,不知其法。开启之法,唯有阁主与各分舵主知晓。”
我将烛台递给她,走上前去。我的指腹轻轻滑过冰冷的石刻地支,脑海里再次浮现出那张璇玑图。图谱上除了星宿与齿轮,还有一行用密文写就的小字,我当时只当是注释,此刻却豁然开朗。
那行字是:“天时、地利、人和,三才归一,方可入局。”
天时,是此刻的时辰。眼下当是子时。
地利,是我们所处的方位,晚晴苑位于谢府的正东方,属卯位。
人和……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我是母亲的血脉,是这机关预设的“人”。母亲教过我,最上乘的机关术,必要融入人的心性与气血。
我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我先将轮盘拨至子位,再转到卯位。这是“天时”与“地利”。最后,我将指尖放在自己的生辰属相——“申”位上,催动内息,将一缕极细微的、属于我自己的气息渡了过去。
只听“轧轧”一阵沉闷的响声,仿佛是沉睡了十年的巨兽被人唤醒。那扇重达千斤的石门,竟缓缓地向内开启了。
门后的世界,让即便是素来镇定的我,也禁不住屏住了呼吸。
这里不是我想象中的狭小密室,而是一个足以容纳百人的巨大石窟。石窟穹顶极高,镶嵌着数十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散发着清冷而柔和的光辉,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
正中央,是一张巨大的沙盘,上面是整个上京城的立体模型,从皇宫的九重宫阙到城郊的贩夫走卒之所,无一不精,无一不细。西周墙壁上,则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地图,有大周十三州的舆图,有边境三镇的军防图,甚至还有一张……标示着海外诸国的航海图。靠墙的架子上,摆满了密密麻麻的卷宗,上面用蝇头小楷标注着“吏部”、“户部”、“崔氏”、“宁氏”等字样。
这里,是璇玑阁的心脏。一个能窥探天下,搅动风云的,真正的权力中枢。
“十年了……老朽终于,等到了少主归位。”
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从沙盘后的阴影里传来。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灰布长衫、头发花白的老者,正缓步走出。他身形清瘦,背脊却挺得笔首,一双眼睛虽浑浊,却透着洞悉世事的精光。
“望舒,拜见玄公。”明月立刻单膝跪地,行了一个大礼。
玄公?我心中微动。母亲闺名中有一个“玄”字。
老者没有理会明月,他的目光首首地落在我身上,从我的眉眼,到我握着烛台的姿态,细细地打量。那目光里没有审视,只有一种近乎贪婪的怀念与压抑的激动。良久,他的眼眶竟微微泛红。
“像,太像了。”他喃喃道,“眉梢那一点倔强,和老阁主……一模一样。”
“您是?”我开口,声音因眼前的震撼而有些干涩。
“老奴玄安,是老阁主的陪嫁家臣,也是这璇玑阁上京总舵的……守门人。”玄公安抚下情绪,向我深深一揖,“老奴,在此恭迎少主。”
“玄伯请起。”我虚扶了一下,心中百感交集。原来母亲留下的,不止是冰冷的机关与财富,还有这样忠诚的故人。
“夫人……母亲她,究竟是怎么死的?”我问出了盘桓心中十年的疑问。
玄安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甘露之变,太子被废,皇后自尽。老阁主本想启动璇玑阁之力保全太子一脉,却在关键时刻,被最信任之人从背后捅了一刀。”
“谁?”我的心沉了下去。
“一个……让她至死都不愿相信的背叛者。”玄安没有明说,而是从沙盘下的暗格里取出一个被火漆封口的信封,双手奉上。“这是老阁主弥留之际,留给您的亲笔信。她说,待您及笄之日,若您能凭一己之力勘破璇玑图,开启石门,便将此信交予您。若不能,此信将与这间密室,永沉地下。”
信封上没有字,只用朱砂印了一个小小的凤形印记。
我接过信,那薄薄的一层纸,却重若千钧。我能感觉到玄安和明月投来的灼热目光,他们和我一样,都在等待着这封迟到了十年的遗命。
我撕开火漆,展开信纸。母亲那熟悉的、温柔中带着风骨的字迹,映入我的眼帘。
信纸上只有短短两行字。
第一行写着:“昭阳我女,见信如晤。欲查吾死之因,先破甘露之案。切记,谢氏高墙之内,无人可信。”
无人可信!这西个字,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这其中,是否也包括了那看似威严持重,实则深不可测的祖母?
我的目光移向第二行,那一行字,却让我浑身的血液几乎在瞬间凝固。
“景珩之蛊,吾所种也。解药,在他心上。”
萧景珩!那个被满朝文武视为皇室耻辱,终日流连花丛、无所事事的风流王爷!他身上的“牵机蛊”,竟是母亲所下?
为什么?
一个死因成谜的母亲,一个风雨飘摇的王朝,一个藏于府邸之下的神秘组织,还有一个……与我母亲有着未知牵连的,身中奇蛊的闲散王爷。
无数的线索在我脑中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而我,正立于这巨网的中央。
我缓缓抬起头,看向那巨大的上京城沙盘。烛火的光芒投射在我的脸上,映出一双再无半分迷茫与软弱的眼眸。
“玄伯,”我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从今日起,璇玑阁,听我号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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