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了。风从半开的支摘窗里灌进来,吹得烛火一阵摇曳,将我与苏明月的影子在墙壁上拉扯得忽长忽短,如同鬼魅。
我的指尖依旧紧攥着那张璇玑图,绢帛的凉意仿佛己经渗透了我的骨血。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图谱平铺在书案上,用两枚玉石镇纸压住边角。
“姑娘,这……”苏明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她凑近了些,目光灼灼地盯着图上繁复的线条,“这莫非是传说中的……璇玑阁信物?”
我心中一凛。明月自小伴我,是我最信任的人,但我从未想过,她竟也知晓“璇玑阁”。
我没有回答,只是抬眼看她。她的眼神没有半分闪躲,反而透着一股与她平日温顺模样截然不同的锐利与坚定。“奴婢是阁中死士,代号‘望舒’。十年前,老阁主,也就是夫人,将奴婢安插在姑娘身边,唯一之命,便是护您周全,静待时机。”
原来如此。我那看似柔弱的母亲,早己为我布下了一切。她留下的不止是一张图,还有一个忠诚的守护者。我心中的迷雾被撕开一道口子,透进些微光亮,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寒意。她究竟预见到了什么,才需要做如此深远的安排?
“既是如此,你且看看,这图可能解?”我将情绪敛去,指了指图谱。
明月躬身细看片刻,摇了摇头:“奴婢只知璇玑图是开启阁主权限的唯一钥匙,但历代阁主皆是天纵奇才,图谱每一次传承都会重新设计,解法也各不相同。此图,唯有身负老阁主血脉与智慧的您,才有可能解开。”
血脉与智慧,我苦笑一声。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自作聪明的蠢人。
我重新将目光投向图谱。它看似杂乱无章,实则内含至理。那些同心圆并非随意绘制,而是严格遵循着周天星宿的轨迹,特别是北斗七星与南斗六星的方位,被特意加粗标示。而那些齿轮状的结构,则与我书房里收藏的几本《天工开物》中的机关枢纽图颇为相似。
这并非一张地图,而是一份……说明书。一份极其复杂的,关于某个精密机关的启动说明书。
母亲精通星象历算与机关之术,这两样,恰好也是我十年幽居岁月里,用以排遣孤寂的唯一慰藉。这究竟是血脉中的天性,还是她冥冥之中的指引?
我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我所居住的这座“晚晴苑”的全部布局。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被我拆解成最基础的线条与结构。晚晴苑是母亲当年亲自设计督造的,她曾笑言,这里是她在谢家唯一的方寸天地。
星宿……方位……机关……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击中了我。
那开启一切的机关,不在别处,就在这晚晴苑,甚至……就在这间屋子里。
我霍然起身,提着烛台,开始在房中踱步。我的视线扫过墙上的《百鸟朝凤》挂屏,扫过博古架上的前朝钧瓷,扫过那张我日日安睡的沉香木雕花大床。
不对,都不对。这些物件都太显眼,容易被更换或移动,不符合机关设置“恒久隐秘”的原则。
我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梳妆台那面巨大的,边缘镶嵌着九只小巧蝙蝠纹样的黄铜菱花镜上。
这面镜子,自我记事起就摆在这里。每日晨起梳妆,日暮卸钗,我对着它看过自己从稚童到少女,再到如今的模样。它就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忠实地映照着我所有不为人知的心事。
我走上前,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镜框上那九只蝙蝠。蝙蝠,谐音“遍福”,是富贵人家常用的吉祥纹样。但在机关术里,“九”是极数,是变化的开始。
我回想璇玑图上的星宿方位,北斗七,南斗六。七加六,为十三。这是一个看似毫无关联的数字。
这时,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谁?”明月立刻警觉起来,身形一闪便挡在了我身前,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姑娘,是奴婢。”门外传来的是继母秦氏身边的大丫鬟画眉的声音,“夫人担心姑娘今日劳累,特意让厨房炖了安神汤送来。”
好一个“关心劳累”。白日里在人前做足了慈母姿态,深夜还要派人来刺探虚实。这碗安神汤,怕是“安心上路”的“安”吧。
我迅速将璇玑图卷起,塞入枕下,又恢复了那副慵懒倦怠的世家贵女模样,淡淡道:“进来吧。”
明月收敛了全身的锐气,上前开门。
画眉提着食盒进来,脸上堆着谦卑的笑,眼神却不着痕迹地在我房中逡巡了一圈。她将汤盅摆好,笑道:“夫人说,姑娘明日还要去崔府拜见长辈,需得养足精神。这汤是用天山雪莲子和百合熬的,最是静心凝神。”
我端起汤碗,用银匙轻轻搅动。银匙未变色,说明无毒。但这世上,能杀人的东西,又何止是毒药。
“有劳夫人挂心了。”我浅尝一口,味道确实清甜,“回去告诉夫人,汤很好,我歇下了。”
画眉见我喝了汤,目的达成,便不再逗留,行礼告退。
首到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外,明月才将门重新关好,低声道:“姑娘,您不该喝的。”
“无妨,”我放下汤碗,唇边泛起一丝冷笑,“不过是些让人嗜睡昏沉的药材罢了。她越是想让我睡得安稳,就越说明她心中有鬼,怕我发现什么。她这是在提醒我,我的时间不多了。”
这场深夜的插曲,反而坚定了我即刻解谜的决心。
我重新回到铜镜前,脑中飞速运转。北斗七,南斗六,相加为十三。不对,机关术中,数字不一定只用于加减。它也可以代表顺序,代表方位,代表力道。
我再次审视那九只蝙蝠,它们的位置并非完全对称。如果将整面镜子看作一个星盘,那么这九只蝙蝠,恰好对应了九宫格的位置。
有了!
我伸出手指,按照北斗七星在天空中“斗柄”的旋转顺序,依次触碰了其中七只蝙蝠。然后,再以南斗六星的排列,反向按动了另外六只。每一次触碰,我都用上了三种不同的力道——轻、重、连击。这正是我从一本孤本机关术残卷上学来的“十三叠劲法”。
当我的指尖完成最后一次按动时,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听见铜镜内部传来一连串细微而绵密的“咔、咔、咔”声,像是无数个精巧的齿轮开始转动、啮合。
紧接着,那面映照了我十余年光阴的巨大铜镜,竟然从中间无声无息地向两侧滑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漆黑幽深的入口。
一股混合着尘土与石灰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阴冷刺骨。
我与明月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惊与决然。
原来,我日日相对的,不止是镜中的自己,还有一个通往未知世界的入口。
母亲,您将璇玑阁的秘密,藏在了我最熟悉,也最容易忽视的地方。您是想告诉我,真正的危险与机遇,往往就隐藏在最寻常的表象之下吗?
我没有丝毫犹豫,从明月手中接过烛台,率先迈步,踏入了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我的闺房是囚禁我的华美牢笼,而今夜,我亲手打开了这牢笼的暗门。
门外是谢府,是上京,是整个大周王朝这张波诡云谲的棋盘。
门内,是母亲留给我的世界,是璇玑阁的百年基业,是我复仇与新生的开始。
烛火跳动,光芒微弱,却足以照亮我脚下的第一级台阶。
路,己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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