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二十三年的端阳宫宴，比往年更添几分热闹。北境初定，帝后心情大好，特许文武百官携家眷赴宴，长信宫的琉璃灯盏悬了满殿，映得金砖地面亮如镜面。
沈微婉随母亲走进殿时，正撞见李月娥被一群贵女簇拥着说笑。李月娥今日穿了身绯红蹙金宫装，裙摆绣着展翅欲飞的凤凰，发髻上斜插一支赤金点翠步摇，走动时金饰相撞，叮当作响，衬得她本就明艳的容貌愈发张扬。
“哟，这不是沈妹妹吗？”李月娥瞥见她，故意扬高了声音，“听说妹妹在江南时，跟着苏学士学过不少风雅技艺，今日宫宴正好露一手，也让我们开开眼。”
周围顿时响起细碎的附和声。沈微婉穿了件月白杭绸裙，裙摆用银线绣着江南水乡的小桥流水，素净得像一汪清泉，与李月娥的艳丽形成鲜明对比。她垂眸浅笑，语气不卑不亢：“李小姐过誉了，我不过是跟着外祖父学过几句江南小调，登不上大雅之堂。”
正说着，殿内忽然静了下来。帝后驾临，众人纷纷跪拜行礼，待起身时，宴席己按品级排开。沈微婉与母亲坐在靠后的席位，恰好能看见萧彻所在的武将席——他一身玄色朝服，腰束玉带，正与身旁的镇北侯低声说着什么，侧脸在灯火下显得愈发冷硬。
宴席过半，李月娥忽然起身，敛衽行礼：“陛下，臣妾新学了一支胡旋舞，愿为佳节助兴。”皇帝欣然应允，命乐师奏乐。
鼓点响起的瞬间，李月娥己旋身起舞。她穿的绯红宫装本就宽大，旋转起来如一团烈火，赤金步摇随着动作甩出炫目的光，腰间的金铃随着舞步急促作响，引得席间阵阵喝彩。她的目光频频扫向萧彻，带着毫不掩饰的爱慕与挑衅，最后一个旋转定格时，恰好停在萧彻席前，微微喘息着，眼波流转。
“李小姐舞姿卓绝，果然不负长安第一才女之名。”镇国公抚须大笑，满殿附和声更盛。
李月娥得意地抬眼，目光落在沈微婉身上：“沈妹妹，方才你说会江南小调？不如也为陛下唱一曲？”这话说得看似客气，实则堵死了退路——若不唱，便是抗旨；若唱得不好，便是贻笑大方。
沈微婉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她确实会唱几支江南小调，却从未在这样的场合表演过。母亲在旁轻轻按了按她的手背，眼神里满是担忧。
“怎么，沈妹妹是怕了？”李月娥步步紧逼，“还是说，江南的小调根本登不上这金銮殿？”
就在这时，萧彻忽然放下酒杯，声音清冷：“江南小调清越婉转，未必不如胡旋舞。李小姐何必强人所难？”
李月娥脸色一白，没想到萧彻会当众维护沈微婉，却仍强撑着笑意：“世子说笑了，我只是想让沈妹妹展示风采罢了。”
沈微婉深吸一口气，起身行礼：“既然陛下与李小姐不嫌弃，民女便献丑了。”她不必萧彻维护，也能接住这明枪暗箭。
乐师正要询问曲目，沈微婉却摇了摇头：“不必奏乐，我清唱便可。”
殿内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沈微婉闭上眼，想起江南的夏夜，外祖父的书房外，船娘摇着橹，哼着《采菱曲》缓缓驶过，荷叶上的露珠滴落水面，惊起一圈圈涟漪。
她启唇轻唱，声音不高，却带着江南水汽的温润，像清泉流过石涧：“菱叶浮水青沉沉，菱角牵丝漫衣襟。采菱女儿船头坐，笑把菱花照水痕……”
没有炫目的技巧，没有华丽的辞藻，却让听惯了宫廷雅乐的众人眼前一亮。连一首含笑看着的太后都微微颔首，对身旁的皇后说：“这小调倒有几分野趣，听得人心头敞亮。”
一曲唱罢，殿内静了片刻，随即响起稀疏的掌声，渐渐连成一片。皇帝抚掌笑道：“好一个‘笑把菱花照水痕’，沈尚书养了个好女儿。”
沈微婉屈膝谢恩，抬眼时恰好撞见萧彻的目光。他坐在席间，眸中没有了往日的冷冽，竟带着几分她从未见过的柔和，像北境初融的冰雪，映着殿内的灯火，亮得惊人。
宴席散后，沈微婉随母亲走出长信宫，途经御花园的回廊时，身后传来脚步声。萧彻快步追上，手里拿着一方素色帕子，上面用银线绣着几枝菱角，正是她方才唱的《采菱曲》意境。
“这个，送你。”他将帕子递过来，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带着微凉的触感。
“多谢世子。”沈微婉接过帕子，指尖微烫。
“方才李月娥的话，不必放在心上。”萧彻看着她，“你的曲子，很好听。”
话音刚落，便见李月娥带着侍女从假山后转出，脸上带着讥讽的笑：“世子倒是体恤，只是不知这江南小调，能不能帮世子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她意有所指地瞥了眼沈微婉，转身拂袖而去。
萧彻的脸色沉了沉，却没追上去，只是对沈微婉道：“夜凉，我送你出宫。”
月光透过回廊的雕花窗棂，落在两人身上，拉出两道并肩而行的影子。沈微婉攥紧手中的帕子，忽然明白，这场宫宴上的交锋，从来不止于歌舞，更关乎长安的暗流与人心。而她与萧彻，己在不知不觉中，被卷入这漩涡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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