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甘雨是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心情离开心缘事务所的。手中那叠由老师亲手准备的资料,沉甸甸的,既是课题,又像是一份饱含深意的地图。失落、不舍、迷茫,与一丝被激起的、想要证明自己的好胜心,在她心中交织成一团乱麻。
她没有回头,因为她害怕一回头,看到老师的身影,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就会动摇。
而事务所内,云枫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首到那抹蓝色彻底消失在夜色中,他才缓缓收回目光,脸上的严肃表情,化为了一声悠长的、无人听见的叹息。
他走到窗边,望着天边那轮清冷的明月,琥珀色的眼瞳里,映着的全是甘雨方才那双写满了不解与失落的紫色眸子。
“这么做……是不是太严厉了些?”
他轻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可若不如此,那丫头怕是永远也分不清,她所依赖的,究竟是我这个人,还是‘老师’这个身份所带来的、独一无二的偏爱……”
他知道,这一个月,对他自己而言,同样是一场修行。一场……习惯了有她陪伴之后,重新回归孤独的修行。
……
课题开始的第一天,甘雨感到了一种久违的、巨大的不适应。
她按照地图的指引,来到了轻策庄。这里没有璃月港的喧嚣,只有潺潺的流水、青翠的梯田和质朴的农人。她换上了便服,努力想让自己融入其中,但她的心中,却总是下意识地浮现出一个念头:
“如果是老师在,他会怎么做?”
看到老人们在田埂上劳作,她会想:“老师会笑着上前,用他那渊博的知识,和他们聊聊土壤和气候吧?”
看到孩子们在水边嬉戏,她会想:“老师大概会变个小戏法,或是讲个有趣的故事,把他们逗得哈哈大笑。”
她发现,自己己经习惯了通过云枫的眼睛去看世界,习惯了有他在身边时的那份从容与安心。如今独自一人,她反而变得有些手足无措,像一个被抽走了主心骨的木偶。
一整个上午,她都只是远远地看着,听着,却不敢主动上前交流。
她感觉自己又变回了那个站在人海之外的、孤独的甘雨。那份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与世界的联结,似乎随着老师的“缺席”,而变得脆弱不堪。
中午时分,她独自一人坐在溪边的石头上,啃着自己带来的干粮,心中满是挫败感。她甚至有了一丝冲动,想要立刻跑回璃月港,去敲开那扇熟悉的木门。
但她最终还是忍住了。麒麟血脉中的骄傲,以及对老师的承诺,让她无法轻易放弃。
“忘记事务所,忘记老师……用你自己的眼睛去看,用你自己的心去感受……”
老师的话语在耳边回响。
甘雨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将脑海中那个无所不能的身影暂时挥去。她闭上眼睛,不再去“想”该怎么做,而是单纯地去“感受”。
她感受到了拂过脸颊的、带着水汽的微风;听到了远处水车转动的、规律的“吱呀”声;闻到了空气中泥土的芬芳和稻花的清香。她听到了一位老奶奶正在用带着浓重乡音的语调,呼唤着自家贪玩的小孙子回家吃饭。那声音里,带着一丝嗔怪,更多的却是满满的宠爱。
这声音,与师父闲云呼唤自己时,何其相似。
甘雨的心,微微一动。
她睁开眼睛,不再犹豫,站起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那位老奶奶正叉着腰,对着远处一个光屁股的小男孩佯装生气。看到甘雨走近,老奶奶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她。
甘雨有些紧张,但还是鼓起勇气,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开口问道:“老奶奶,请问……您家的米,是自己种的吗?看起来长得真好。”
她问了一个最朴实,也最贴近对方生活的问题。
老奶奶一听是问这个,顿时来了兴致,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是呀,姑娘!这可是我们轻策庄的古法水稻,吃起来可香了!要不要……来家里尝尝老婆子我刚煮好的饭?”
那一刻,看着老奶奶那热情而淳朴的笑容,甘雨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不需要成为老师那样,能与任何人谈天说地、游刃有余。她只需要做她自己,用她自己的方式,用一份真诚,去敲开一扇扇普通人家的门。
这才是她自己的“入世修行”的、真正的开始。
.....
那一碗由轻策庄老奶奶盛情端上的、热气腾腾的白米饭,成为了甘雨这一个月课题的真正转折点。
那米饭并没有什么珍稀的调味,甚至连配菜都只是些简单的、自家腌制的咸菜。但当甘雨小口小口地吃着,听着老奶奶用絮絮叨叨的、充满生活气息的语调,讲述着今年雨水如何、种稻多么辛苦、孙子又有多么调皮时,她尝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质朴而厚重的味道。
她不再去想“老师会怎么做”,而是开始认真地倾听,笨拙地回应。她会问起古法水稻的种植技巧,会关心老奶奶的身体状况,会对着那个调皮的、对她头上的小角充满好奇的小孙子,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当她离开老奶奶家时,对方不仅热情地往她怀里塞了一小袋新米,还拉着她的手,亲切地念叨着“姑娘你长得真俊,下次来了一定要再来家里吃饭啊”。
那一刻,甘雨的心中,升起了一种与在璃月港被云枫牵着手时截然不同的、全新的满足感。那份满足感,不来自于被引导、被呵护,而来自于依靠自己的力量,获得了一份真挚的认可与善意。
这微小的成功,像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了名为“自信”的涟漪。
接下来的日子,她彻底抛开了对老师的依赖,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这场独特的“旅行”之中。
她去了荻花洲。在望舒客栈的厨房里,她没有亮明身份,只是作为一个“对厨艺感兴趣的过路人”,帮着言笑师傅打下手。她听着这位不苟言笑的厨师,在制作杏仁豆腐时,口中念念有词地抱怨着对某位客人的挑剔,语气里却又藏着一丝“非我做的他吃不惯”的自豪。甘雨默默地听着,心中想到的,却是自己对清淡饮食那近乎偏执的口味。原来,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有时就藏在这一饭一蔬的挑剔与满足里。
她踏入了层岩巨渊的地下矿区。这里光线昏暗,空气潮湿。她找到了那些早己退休,却依旧习惯性地每天来矿区边缘转悠的老矿工。他们向她这个“好奇的年轻人”,展示着自己因常年劳作而变形的手指,讲述着当年与千岩军一同对抗魔物、开采矿石的峥嵘岁月。他们的言语粗犷,甚至带着脏字,但眉宇间那份属于劳动者的、顶天立地的自豪感,比任何史诗都更加动人。甘雨听着他们用最朴实的语言描述着“契约”与“责任”,忽然觉得,自己案头那些关于“岩王帝君精神”的文件报告,在这一刻都变得无比鲜活。
她甚至独自一人,寻访到了绝云间深处,一个早己不问世事、血脉稀薄的仙家后裔的隐居之地。那是一位沉默寡言的中年人,守着一座破败的洞府,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祖先传下来的、枯燥的修行。起初,他对甘雨这个闯入者充满了警惕。但当甘雨表明自己并无恶意,只是想安静地坐一会儿时,他便不再理会。
甘雨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在他不远处坐下,看他打坐、练剑、侍弄一小片药圃。她从他那近乎麻木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与自己曾经相似的、被漫长生命所困的孤独。数日之后,在她准备离开时,那个中年人第一次主动开口,声音沙哑地问她:
“你……也在追寻答案吗?”
甘雨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她点了点头,轻声回答:“是。但……我找到了一些新的乐趣。”
她将自己在轻策庄、在荻花洲的所见所闻,用最平实的语言,讲述给了这个孤独的同类听。她没有劝说,没有说教,只是单纯地分享。当她讲完时,她看到,那个中年人死水般的眼眸里,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
一个月的时间,悄然而过。
甘雨走过了许多地方,遇见了许多人,听了许多故事。这些故事里,没有云枫,没有月海亭,只有属于璃月这片土地本身的、最真实的脉搏。
她的行囊里,装满了轻策庄的新米,荻花洲的星螺,还有那位仙家后裔赠予她的一株不知名的草药。但她心中装下的,是更加沉甸甸的东西。
她开始明白,璃月,并非是一个需要她去“融入”的、庞大的概念。璃月,就是那位老奶奶碗里的一粒米,是言笑师傅的一句抱怨,是老矿工手上的一道疤,是那个中年人眼底的一丝波澜。它是一个由无数个具体的、鲜活的生命与故事所组成的集合体。
而她,甘雨,作为麒麟后裔,作为七星秘书,她与这片土地的联系,不仅仅是与岩王帝君的契约,也不仅仅是与云枫老师的师生之情。她与那位老奶奶,同为这片土地的子民;她与那位厨师,同样有着自己的“坚持”;她与那些矿工,同样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契约”;她与那位同类,同样在感受着时光的漫长。
她与他们,本就是一体。
当她再次站上返回璃月港的路途时,她的脚步坚定而从容。她知道,自己己经找到了那个课题的答案。一个……完全属于她自己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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