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云枫的会面,如同一颗投入静水湖中的石子,在甘雨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圈久久不散的涟漪。那晚,她难得地没有处理任何公务,只是坐在窗前,看着月光下的璃月港,手中攥着那张写有几处市井地点的便签。纸张上,云枫先生那随性而有力的笔迹,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让她心中那名为“责任”的绷紧的弦,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次日,天色微明。卯时的生物钟像一道无形的契约,准时在甘雨的脑海中敲响。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起身,准备如往常一般梳洗更衣,前往月海亭。然而,当她的指尖触碰到那套熟悉的、象征着秘书身份的制服时,她停住了。
云枫的话语在耳边回响:“暂时放下月海亭秘书的身份。”
一场无声的拉锯战在甘雨心中展开。一边是千年如一日的习惯与职责,是堆积如山的文书和等待她处理的港口事务;另一边,是一个陌生的、充满了未知与不确定性的承诺,一声“入世”的轻语。最终,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转身从衣柜的角落里,取出了一件许久未曾穿过的、样式简单的浅蓝色连衣裙。没有神之眼的配饰,没有繁复的纹样,只是璃月街头最寻常不过的衣着。
当她走在清晨的街道上时,感觉一切都变得不同了。以往,行人们见到她会恭敬地躬身问好,道一声“甘雨大人”;而今天,她穿着便服,略微低着头,汇入行色匆匆的人流中,竟无一人认出她来。她就像一滴水珠,悄然融入了名为“璃月港”的溪流。这种前所未有的“隐形”状态,让她感到一丝新奇,也有些许不安。
她依着便签上的指引,来到了绯云坡最热闹的早市。与月海亭的肃静截然不同,这里是活色生香的人间。小贩高亢的叫卖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邻里间夹杂着抱怨与关心的闲谈、食物混合在一起的浓郁香气……无数鲜活而琐碎的信息,如潮水般向她涌来。她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千年来处理庞杂信息的头脑,第一次在这种毫无逻辑的“数据”面前感到了过载。她甚至下意识地开始分析:这个摊位的占道宽度是否合规,那家点心铺的蒸汽排放是否会影响到旁边的布料店……
“不行,甘雨,你要忘记这些。”
她轻轻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将视线从这些“问题”上移开,重新聚焦于那张便签。
“来一碗咸豆花。”
她找到了纸上提到的那家“李记豆花”,摊主是一位头发花白、面容和蔼的老婆婆。甘雨站在摊前,有些紧张地,用尽量平稳的声音说出了这句话。这或许是她千年来,第一次为自己点一份无关工作的早餐。
“好嘞!姑娘,要加点辣油和香菜吗?我们家的辣油可香了!”老婆婆手脚麻利地盛着豆花,热情地问道。
“……嗯,好的,都……都要。”甘雨有些迟疑地回答。(其实甘雨她根本不会吃辣,宗方:喂我花生啊!!!!)
很快,一碗热气腾腾、撒着翠绿香菜和红亮辣油的豆花便递到了她手中。她学着旁边食客的样子,付了摩拉,端着碗在旁边的小桌坐下。碗壁传来温热的触感,白色的蒸汽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用小勺轻轻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滑嫩的豆花、鲜美的酱汁、香脆的炸物碎、加上那一点点辛辣的刺激和香菜独特的芬芳,瞬间在她的味蕾上绽放开来。这是一种极其简单,却又无比丰富的味道。它不像是月海亭宴席上的菜肴那般精致考究,却带着一种首击人心的、质朴的温暖。
她忽然明白了云枫先生所说的“微观的角度”。这一刻,她不是俯瞰璃月、守护契约的仙兽,也不是运筹帷幄、心系大局的秘书。她只是一个坐在街边,品尝着一碗美味豆花的普通居民。她能感受到邻桌的年轻夫妇在为孩子的学业轻声争论,能听到摊主婆婆哼着不成调的璃月小曲,能看到晨光透过屋檐的缝隙,在桌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这些琐碎的、鲜活的片段,汇聚成了她从未真正体验过的“人间烟火”。她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吃着豆花,那一点点辣意,竟让她感觉鼻尖有些发酸。原来,那扇她以为紧闭的门,真的就在这里。她需要的,只是自己走过来的勇气。
一碗温热的豆花下肚,仿佛驱散了萦绕在心头千年的清冷雾气。甘雨感觉自己的身体和精神都前所未有地轻盈。她没有立刻起身离开,而是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将碗中最后一滴汤汁也喝得干净。老婆婆收碗时对她露出了一个满是褶子的慈祥笑容,这笑容里没有任何对“七星秘书”的敬畏,只有对一个喜欢自家食物的食客的纯粹善意。甘雨有些笨拙地回以一笑,起身汇入了人流。
这一次,她不再感到无措。她的感官仿佛被那碗豆花打开了,开始主动地接收着周遭的一切。她路过一家香料店,那浓郁复杂的辛香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引来店主善意的调侃:“姑娘,我们这的绝云椒粉,可是能让仙人都上头的哦!”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因这不敬的玩笑而感到冒犯,反而觉得有些新奇有趣。她看到孩童们在巷子里追逐打闹,将一块石子踢来踢去,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她甚至驻足在一家布庄前,看着那如流水般光滑的丝绸在阳光下变幻着光泽,听着老板娘用清脆的声音为顾客介绍着最新的花样。
这些都是她曾在无数报告和卷宗里读到过的景象。
“市场活跃,民生稳定,商业繁荣”。
但冰冷的文字,又怎能描绘出此刻她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万分之一的生动?
不知不觉间,她走到了便签上提到的第二处地点——“和裕茶馆”。
与早市的喧闹不同,茶馆里是一种更为集中的热闹。空气中弥漫着茶叶的清香与瓜子的炒香。大堂中央搭着一个半高的木台,一位精神矍铄的说书先生正口若悬河,讲到精彩处,堂下喝彩声、拍桌声此起彼伏。
甘雨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学着旁人的样子,点了一壶最普通的清茶。她本以为自己会听不惯这种市井的嘈杂,但很快,她便被说书先生的故事吸引了过去。
“话说当年,岩王帝君鏖战魔神,那叫一个天崩地裂!咱们璃月港的先民,就是在帝君的庇护下,才有了立足之地!而当年辅佐帝君的众仙之中,有一位机关大师,名曰归终!她造出的归终机,神威无匹,一炮齐发,便能让十里之外的魔物灰飞烟灭……”
听到这里,甘雨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她对那段历史再熟悉不过了。先生口中的故事,大体框架没错,但里面的细节却被添油加醋,夸张了不知多少倍。归终机的威力被神化,仙人间的对话被编得充满了戏剧性的豪言壮语,甚至连一些战役的顺序和地点都为了故事的跌宕起伏而做了调整。
她的第一反应,是纠正。一种源自秘书职责的本能,让她几乎要站起来,指正其中的错误。这不符合历史记录,会误导民众。
但她立刻想起了云枫的话,想起了自己今天的身份——一个普通的听众。她深吸一口气,将那股冲动压了下去,强迫自己继续听。
她看到邻桌的一位老者,听到帝君的神武时,眼中闪烁着崇敬的光芒,与有荣焉地抚着自己的胡须。她看到一个年轻人,听到仙人牺牲的段落时,激动地握紧了拳头,眼眶微红。他们并不在意细节的真伪,他们在意的是故事背后所承载的情感——对神明与英雄的敬仰,对家园的热爱,以及那份根植于血脉的自豪感。
甘雨忽然明白了。
历史被记录在卷宗里,是为了传承与考证。而故事流传在口耳间,是为了凝聚与共鸣。
对民众而言,他们需要的不是一份精准无误的战报,而是一个能让他们在平凡生活中感受到伟大与不凡的传说。这份“不准确”的故事,恰恰是璃月文化生命力的一部分。
她慢慢地品着那杯微涩的清茶,茶水的苦涩与故事的激昂在她心中交织。她不再试图用“真实”去审视这个故事,而是学着像其他人一样,沉浸其中。当说书先生讲到璃月最终赢得胜利,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时,甘雨发现自己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
......
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宣告了“岩王帝君战归终”这一回书的结束。堂下众人如梦初醒,意犹未尽地爆发出最后一次满堂彩,随后便三三两两地起身,结账离去,口中还在回味着方才故事里的豪情壮志。
甘雨没有动。她坐在角落里,看着人们脸上那混杂着兴奋与敬仰的神情,听着他们对故事细节的争论与赞叹,一种奇异的暖流在她心中缓缓流淌。曾几何前,她站在玉京台的最高处,俯瞰万家灯火,心中所想的是契约与责任,是如何保护这片繁华不受侵扰。她像一个尽职的牧人,看护着自己的羊群,却从未想过,羊群的喜怒哀乐,究竟是何种滋味。
而此刻,她就坐在这“羊群”之中,感受着他们共同的情绪脉搏。这份因一个“不真实”的故事而产生的集体共鸣,却比任何一份月海亭的报告都更加真实,更加有力。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与这些素不相识的璃月民众之间,建立起了一道微弱但确实存在的联结。
茶馆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伙计收拾碗盏的轻微声响。甘雨将杯中早己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那股苦涩的味道,此刻却品出了一丝回甘。她留下茶钱,悄然离开了和裕茶馆。
午后的阳光不再那么炙热,带着一丝慵懒的暖意。甘雨没有再去看那张便签,而是第一次,毫无目的地在璃月港的街巷间信步而行。她走过工匠们叮当作响的铺子,走过渔民们晾晒渔网的码头,走过孩子们嬉笑打闹的广场。她的脚步不再是精准计算过的、从月海亭到住处的最短路线,而是随心所欲,随波逐流。
她不知不觉走到了南码头。这里是璃月港最繁忙的区域之一,空气中混杂着海水的咸腥、鱼获的味道和大型货船传来的机油味。这里是数据的源头,是她卷宗里无数条记录的发生地。但今天,她看到的不再是货物吞吐量和关税额,而是水手们黝黑脸庞上被汗水冲刷出的道道白痕,是搬运工们肩上被货物压出的厚实老茧,是他们劳动间隙,靠在箱子上分享一块干饼时的短暂休憩。
就在这时,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女孩,手里抓着一个制作粗糙的、风车形状的玩具,笑着从她面前跑过。或许是脚下不稳,小女孩一个踉跄,手中的风车脱手飞出,骨碌碌地朝着码头的边缘滚去,眼看就要掉进海里。
小女孩“哇”地一声,眼泪瞬间蓄满了眼眶。
甘雨几乎是本能地伸出了手。然而,她与风车之间还有数步之遥。就在她以为来不及的时候,指尖一丝极淡的寒气下意识地溢出。没有人察觉,只看到那即将坠海的风车,在滚到木板边缘的最后一刻,被一层肉眼几乎看不见的薄霜轻轻黏住,停了下来。
甘雨快步走上前,捡起了那个风车,轻轻拍掉上面的灰尘,走到小女孩面前,蹲下身子,将风车递给了她。
“给你,下次要抓紧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小女孩止住了哭声,怯生生地看着她,接过风车,然后对她露出了一个缺了门牙的、纯真的笑容。孩子的母亲匆匆赶来,对着甘雨连声道谢:“多谢你啊,姑娘!真是太谢谢你了!”
"谢谢你,大姐姐!"
“不……不用客气。”甘雨有些局促地回答。
这是她第一次,不是以“甘雨大人”的身份,而是以一个普通“姑娘”的身份,接受一份如此首接而纯粹的感谢。这份感谢,不因她的地位,不因她的功绩,只因一个微不足道的善举。
她站起身,看着那对母女远去的背影,心中某个坚硬的角落,似乎被这笑容和感谢彻底融化了。
夕阳西下,绯红的晚霞染红了天际。甘雨独自一人,走到了她最熟悉的地方——玉京台。她站在高处,再次俯瞰着整个璃月港。
景色依旧,但心境己然天翻地覆。过去,她看到的是一张巨大的、需要维护的精密网络。而此刻,她的眼前浮现的,是李记豆花铺升腾的热气,是和裕茶馆里说书先生激昂的语调,是那个孩子天真无邪的笑脸。那万家灯火,不再是一个个冰冷的统计单位,而是一盏盏真实的、温暖的灶火,背后都有着各自的、值得被聆听的故事。
她感觉自己仍然站在人海之外,但这一次,不再是隔着无法逾越的墙,而是像站在岸边,感受着海风的吹拂,倾听着潮汐的呼吸。她知道,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踏入那片属于她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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