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过江州地界时,运河水面忽然宽了许多,像被一把巨斧劈开的玉带,两岸的黄土坡上偶见废弃的烽火台,残垣断壁在风里立着,透着股边关才有的苍凉。
秦朗晨起练剑,刚挽了个剑花,就见赵承德从舱内匆匆出来,手里捏着片带血的狼牙——那是幽州幽王死士的信物,昨夜巡船时在船尾的缆绳上发现的。
“看来幽州的人,比青州更急。”
秦朗用布擦着“破风”短刀的刃,晨光落在刀身上,映出他眼底的冷意,“陈墨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跟来了。”
柳如是披着件素色披风站在舱门口,手里拿着张从狼牙下解下来的字条,上面用朱砂画了个残缺的“幽”字,墨迹淋漓,像是刚写上去的。
“这是警告,也是试探。他们想知道,镇南王府的人跟你说了什么。”
温清悠抱着本《幽州方志》走过来,指着其中一页:“幽州漕运码头有个‘鬼市’,夜里专做见不得光的买卖,幽州的密线常在那里交接。咱们昨夜泊船时,离鬼市不过三里地。”
林诗允正帮着伙夫收拾早饭,闻言探出头:“那要不要告诉官船的护卫?让他们多派些人守着?”
“不必。”
秦朗将短刀归鞘,“越是紧张,越要如常。他们若真想动手,不会只留片狼牙。”他看向赵承德,“去查查陈墨留下的《江州水脉图》,幽州段有没有标什么特别的地方。”
赵承德很快翻到相关页面,图上用朱笔圈了个不起眼的渡口,旁注“乱石滩,水浅,夜泊需避”。
柳如是指尖点在“乱石滩”三个字上,忽然笑了:“镇南王倒是‘贴心’,连幽州人可能动手的地方都标出来了。”
秦朗看着那朱笔圈记,若有所思:“陈墨说‘别拿自己当剑’,或许不只是警告。镇南王与幽王面和心不和,他未必不想借咱们的手,让幽州吃个暗亏。”
午时刚过,官船行至乱石滩,果然如地图所注,水面骤浅,船速慢了许多。两岸的芦苇比别处密,风一吹,苇叶翻卷,露出后面影影绰绰的黑影——竟是几艘伪装成渔船的快船,正悄无声息地往官船靠拢。
赵承德拔刀护在秦朗身前,低声道:“是幽州的狼牙卫!船上有弩箭!”
柳如是忽然指着左侧的浅滩:“看那里!”
众人望去,只见滩涂上立着块半露的石碑,碑上刻着“永元沉船处”——那是前朝的一艘运粮船沉没的地方,水底下全是礁石。
秦朗立刻明白过来,对掌舵的船工喊道:“往左!靠浅滩走!”
船工虽不解,还是依言调转方向。官船刚驶入浅水区,后面的快船就追了上来,弩箭“嗖嗖”射来,却被官船的木甲弹开。
领头的狼牙卫见官船往浅滩去,骂了句“找死”,挥令快船加速追赶。
“就是现在!”
秦朗对赵承德道,“把陈墨送的那箱《江州水脉图》搬到船舷边!”
赵承德虽疑惑,还是指挥护卫将木箱推到船边。
秦朗拔出“破风”短刀,一刀劈断箱绳,满箱的图纸倾泻而出,飘在水面上。那些快船的船夫只顾着追赶,没留意水面上的图纸,等发现时己来不及——几艘快船“砰砰”撞上水下的礁石,船底瞬间裂开,舱内的狼牙卫惊呼着落水。
“这才是陈墨真正的礼物。”
柳如是望着水里挣扎的人影,轻声道,“他早算到幽州会在这里动手,那箱图看着是水脉,实则标着暗礁的位置。”
秦朗看着漂在水面上的图纸,有几张正覆在礁石上,恰好挡住了狼牙卫的视线。他忽然想起陈墨临走时说的“别拿自己当剑”,原来不是劝他收敛,而是教他借势——借对方的刀,借水流的力,借隐藏的礁石,让锐不可当的锋芒,藏在看似无害的风浪里。
官船渐渐驶离乱石滩,岸上的芦苇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追逐从未发生。
林诗允递给秦朗一块帕子擦手,笑道:“这镇南王的嫡子,心思比柳姑娘还细!”
柳如是挑眉:“哦?那我倒要问问,他和我,谁的心思更难猜?”
林诗允吐了吐舌头,躲到温清悠身后。温清悠翻着《幽州方志》,忽然道:“陈墨在图上标了处‘吕梁洪’,说那里水流最急,是运河险段,让咱们明日卯时再过。”
“卯时?”
赵承德道,“寻常船过吕梁洪,都选午时水缓的时候,他为何特意选卯时?”
秦朗走到船尾,望着渐渐远去的乱石滩,水面上的图纸正被水流卷向深处。他忽然道:“因为卯时,吕梁洪的水会反涌。”
众人都看向他,他解释道:“《水经注》里写过,吕梁洪‘朝夕两汛,水势逆转’。午时水缓,是给商船走的;卯时反涌,却是给熟悉水道的人留的捷径——陈墨是想告诉我们,过了吕梁洪,就有镇南王的人在接应。”
柳如是恍然大悟:“他既不想让幽州得逞,又不想明着帮我们,只能用这种隐晦的法子。镇南王这步棋,走得可真够绕的。”
暮色降临时,官船泊在一处无名渡口。温清悠在舱内教林诗允辨认星图,柳如是在灯下补着被弩箭划破的船帆,赵承德带着护卫在船周巡逻,秦朗则坐在甲板上,手里着那块刻着“墨”字的黑檀木牌。
水面上的月光碎成一片,像撒了满地的碎银。他忽然想起在扬州时,徐夫子说的“少年如星火”,那时只当是激励,此刻才懂,这星火不仅要凑在一起,还要懂得彼此映照——你借我的光,我引你的路,才能在暗夜里不迷失方向。
“秦朗。”
柳如是走过来,手里拿着片刚绣好的芦苇叶,针脚细密,倒有几分像江州的芦苇,“明日过吕梁洪,需得有人在船头看水势。我和你轮流守着?”
秦朗点头,接过她手里的芦苇绣片:“柳姑娘也懂水文?”
“望江楼的分号,开遍了运河沿岸。”
她望着水面的月光,“我十三岁那年,跟着账房先生走水路,在吕梁洪见过船翻人亡。那时就想,若能看懂水势,或许能多救几个人。”
秦朗没再问,有些过往,就像运河的暗流,不必说透,自有重量。他将绣片放进袖中,与徐夫子的《大陈会典》、叶寒舟的短刀、洛云舒的《漕河考补注》放在一起——这些来自不同地方的物件,此刻都成了过险滩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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