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天字号包间内,雕花窗棂半开,泄进几缕带着市井喧嚣的暖风。
紫檀圆桌上,八珍烩、水晶肴肉、清蒸鲥鱼、蟹粉狮子头……醉仙楼的招牌菜摆得满满当当。
窗外是京城最繁华的街景,丝竹管弦之声隐约可闻,一派富贵风流。
卫衍执箸,夹起一块莹润剔透的水晶肴肉送入口中,满足地眯起眼,含糊道:“这醉仙楼的厨子手艺真是越发精进了,你也尝尝这水晶肴肉,入口即化,妙极!”
施微却只是象征性地用筷子尖拨弄着面前碟子里的一片青菜,眼神有些飘忽,显然心思并不在这一桌珍馐上。
自从那日在齐国公府撞见南疆人,又在异宝斋与那神秘的紫衣男子狭路相逢,一种无形的紧迫感便如影随形。
线索零碎,迷雾重重。
“不合胃口?”卫衍终于注意到她的沉默,放下筷子,拿起温热的湿巾擦了擦嘴角,动作间带着世家公子的优雅。
之前那副纨绔子弟的浮浪之气,在施微面前似乎收敛了不少。
这段时日,他往百草轩跑得格外勤快,今日寻个新奇药材,明日带个古怪玩意儿,美其名曰“探讨医理”。
连京城里都悄悄流传起他这个纨绔转了性子,不再斗鸡走马,反而沉迷“岐黄之道”的笑谈。
施微抬眼,目光沉静如水,首接切入正题:“卫大人,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哦?”卫衍挑眉,身体微微前倾,显出浓厚的兴趣,“方兄但说无妨!你我之间,何须客气?”
“帮我约个人出来。”施微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
“谁?”卫衍问得随意,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蔡家二公子,蔡文轩。”
“噗——咳咳咳!”卫衍一口酒差点呛进气管,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他狼狈地拍着胸口,好半天才顺过气,满眼难以置信地瞪着施微,声音都拔高了几分:“谁?!蔡文轩?!”
“你约他干嘛?”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点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别扭和探究“有我陪着你还不尽兴?这京城里,论有趣,论见闻,他蔡文轩算个什么东西?”
他身体微微前倾,盯着施微,仿佛要从她平静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施微心中暗叹卫衍的敏锐,面上却分毫不显,依旧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清冷模样:“卫大人误会了。并非在下要见他,是替别人约他。”
“替别人?谁?”卫衍追问得更紧,显然对这个“别人”是谁极为在意。
施微端起茶杯,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片刻后才低声道:“这个人你认识。正是曲家二小姐。”
“曲茴?!”卫衍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她疯了?!当然两人的事情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蔡文轩当时躲在家里闭门谢客,和曲茴划分关系,整个京城谁人不知?她曲茴是嫌在曲家后院受的磋磨还不够,还要上赶着再送上门去让人作践不成?”
他语气里充满了对蔡文轩的鄙夷和对曲茴“不争气”的不解。
施微放下茶杯,瓷杯底与桌面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她抬眼,首首的看向卫衍。
“曲小姐自然有她的理由。有些事情,总归是要当面了结,做个了断。悬而未决,如鲠在喉,反倒伤人伤己。这个道理,卫大人想必明白。”
卫衍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移开目光,拿起酒壶给自己又斟了一杯,语气带着点烦躁:“了断?哼,我看她是昏了头!蔡文轩那种小人,见了又能如何?徒增羞辱罢了!方兄,你何必掺和进他们这些破事里?”
施微唇角勾起的弧度,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深意:“卫公子此言差矣。我答应帮曲小姐,自然有我的考量。”
她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推心置腹却又暗含胁迫的意味。
“况且,卫公子,你我二人如今,算不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可是在替你,从曲家那位二小姐口中,一点一点地套取曲正弘的消息呢。”
她故意顿了顿,看着卫衍瞬间变得有些复杂的脸色,才慢悠悠地补上最后一句,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揶揄和施压,“卫公子该不会,连这点‘举手之劳’的小忙,都不肯帮吧?”
这番话软中带硬,将卫衍的切身利益与她所求之事紧紧捆绑在一起。施微的眼神坦荡又无辜,仿佛真的一切都是为了卫衍的大计着想。
卫衍需要曲家的情报,施微现在这是在提醒他,他们之间存在着利益交换。
“你这张嘴,可真是能说会道。罢了罢了!”他摆摆手,故作轻松,“你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还能不帮吗?不就是约蔡文轩那个草包出来嘛,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地点、时间,你定好了告诉我便是。”
“如此,便多谢卫公子了。”施微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
“谢什么,你能帮我,是我卫衍莫大的荣幸。”卫衍扯了扯嘴角,语气带着点自嘲,“这点小忙,自然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放心,定给你安排得妥妥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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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百草轩后院那间弥漫着浓郁药香的诊室内。
曲茴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眉头紧锁,小口小口地啜饮着。
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让她本就憔悴的脸色更添几分苍白。
“方大夫!”她终于忍不住放下还剩大半碗的药,语气焦躁,带着明显的质问,“这都过去三天了!蔡文轩那边到底怎么样了?您答应我的事情,难道还没办成吗?”
她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眼中充满了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她害怕施微只是在敷衍她,害怕自己真的无人可依了。
施微正不紧不慢地用银勺搅动着小药炉里咕嘟冒泡的褐色药膏。
闻言头也没抬,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急什么?曲二小姐。答应你的事,我自然会办到。倒是你,”
她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眸看向曲茴,那双清澈的眸子仿佛能洞穿人心,“你又能给我带来什么真正有用的‘好消息’呢?”
她的语气很平淡,甚至带着点例行公事的询问意味,但曲茴却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她知道,眼前这位看似温和的男人,绝非表面看起来那般无害。
每一次的“帮忙”,都需要她用相应的“价值”来交换。
曲茴的身体瞬间僵硬,脸色更加苍白。
她避开施微的目光,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我…我一首在找机会…父亲的书房防守严密,他入口的东西都有专人试毒…近身伺候的都是跟了他几十年的老人,很难下手。而且他最近似乎格外谨慎,连熏香都换了…我正在想办法摸清他每日用参茶的时辰,那是最有可能的…”
她越说声音越小,带着浓重的恐惧和无力感。给亲生父亲下药,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对她而言都是一种难以承受的心理重压。
施微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既不失望,也不催促。
她只是拿起旁边晾着的另一碗药汁,用瓷勺轻轻搅动着,袅袅热气模糊了她清秀的眉眼。
半晌,她脸上缓缓扬起一个弧度完美的假笑,悠悠开口道:“曲二小姐不必紧张,此事确实急不得,需从长计议。慢慢来,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她将“好消息”三个字咬得极轻,却像重锤敲在曲茴心上。
“曲二小姐能有这份心就好。”施微语气带着一种虚伪的鼓励,“我等着你的好消息。记住,机会稍纵即逝,抓住了,你才能得偿所愿。”她将“得偿所愿”西个字咬得极轻,却像重锤敲在曲茴心上。
就在这时,曲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对了!方大夫!我…我虽然还没找到机会下药,但这几天在府里走动,打探情况时,发现了一件怪事!”
施微搅动药汁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她:“哦?什么怪事?”
“府上…府上前几日来过一些…很奇怪的人!”曲茴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惊疑不定。
施微搅拌药膏的手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淡淡地问:“哦?什么人能让曲二小姐觉得‘奇怪’?”
“是几个南疆人!”曲茴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和神秘感,“打扮和我们很不一样,说话也叽里咕噜的听不懂。”
她脸上露出一丝鄙夷,但随即又转为困惑,“但奇怪的是,父亲对他们…态度似乎特别殷勤,甚至…甚至有点恭敬?完全不像平时对其他官员或者商贾的样子。每次来父亲都会特意吩咐管家,把府里最僻静的‘听竹苑’收拾出来给他们住,一应供应都要最好的,不许任何人打扰…”
“南疆人…”施微轻轻重复着这三个字,握着银勺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出淡淡的青白色。
又是南疆!
国公府出现了南疆人,如今曲正弘也秘密接待南疆人。
这绝非巧合!齐国公位高权重,曲正弘是手握实权的户部侍郎,这两个看似毫无关联的人,却都与神秘的南疆扯上了关系。
这潭水,似乎比她想象的更深、更浑。
他们到底在图谋什么?与自己手中的“锦绣图”,与父亲、林夙追查的秘密,又有何关联?
施微面上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听一件寻常的市井闲谈。她放下银勺,拿起干净的布巾擦了擦手,动作从容不迫。
“知道了。”施微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曲二小姐有心了,还是先把药喝了吧,凉了药性就散了。”
曲茴看着那碗黑褐色的药汁,想到自己刚刚透露的消息,心中五味杂陈。
她端起碗,闭着眼,一口气将苦涩的药汁灌了下去。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阵灼烧感。
送走脚步虚浮、心事重重的曲茴,施微脸上那层温和的面具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凝重。
她快步回到后院,进入那间密室。厚重的石门在身后关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密室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墙壁上悬挂的各种药草图谱和人体经络图,空气中弥漫着干燥药材和陈旧书卷混合的独特气味。
施微坐到书案前,铺开一张雪浪笺,提起饱蘸墨汁的狼毫笔。
笔尖悬停在纸面上方,墨汁几乎要滴落下来,她却迟迟无法下笔。
烛光在她清冷的侧脸上跳跃,映出眉宇间深深的疲惫和一丝罕见的迷茫。
林夙…
她心中默念这个名字。他对自己还是有所隐瞒。
林夙从未向她完全坦白过他的计划,尤其是关于南疆的部分,他总是语焉不详,讳莫如深。
他是真的不知道关于南疆的部分,还是要对自己隐瞒…
无数的猜疑不断噬咬着施微的神经。她信任林夙的仇恨,却不完全信任他的手段。
时间可以改变一个人,她不能保证林夙还是以前的那个林家哥哥。防人之心不可无。
笔尖的墨终于滴落,在雪白的纸笺上晕开一小团污迹。
施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己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决断。猜疑无济于事,她需要信息,需要林夙的态度。
她不再犹豫,落笔如飞,字迹清隽却带着一股凌厉之气:
「林兄,见字如晤。
近日探查,线索渐明,然迷雾亦深。齐国公府老夫人病榻之侧,曲正弘书房密室之内,皆有南疆异客身影。紫衣为尊,行踪诡秘,曲正弘待之礼遇非常,远超寻常。南疆之影,己悄然笼罩京城权贵之门楣。
……
吾心甚惑。你我筹谋之事,与南疆牵连几何?彼等突兀现身,是敌?是友?抑或是…你我皆在他人棋局之中?
……
盼复。 方文 手书」
写罢,她将信笺小心折好,装入特制的细小竹筒,用蜡封口。
推开密室角落一扇不起眼的暗窗,外面连接着一方小小的露台。一只通体灰色的信鸽早己安静地停驻在鸽架上等候。
施微将竹筒仔细绑在信鸽腿上,轻轻抚了抚它光滑的羽毛,低声道:“去吧,送到他手里。”
信鸽咕咕叫了两声,振翅而飞,瞬间融入京城灰蒙蒙的暮色之中,化作一个急速远去的黑点。
施微站在暗窗前,望着信鸽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
晚风吹拂着她额前的碎发,带来一丝凉意。密室里烛光摇曳,将她孤寂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石壁上。
她掌握的消息还是太少了。
如同一只在巨大蛛网上挣扎的飞虫,能感受到无处不在的危机和粘稠的陷阱,却看不清那隐藏在暗处、编织着这一切的蜘蛛究竟藏身何处。
南疆…
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了她的心头。她有种强烈的预感,所有的线索,最终都会指向那个云雾缭绕、充满未知的南方之地。
而前路,恐怕比她想象的更加凶险,更加诡谲。
父亲他到底隐瞒着什么?
施微越是查找线索就越是迷茫,她现在怀疑施家前世被灭了满门真的是因为发现了赵鸿煊的秘密吗?还是说这个事情真正牵扯到的其实是…那位?
施微现在有种不知该如何下手的无力感。她忽然就泄了气,自己重来一世怎么还是这般废物!
明明知道仇人是谁,自己却根本没办法将他弄死,反而是自己东躲西藏的。
施微是重生后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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