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府今日的门槛几乎要被络绎不绝的车马踏平。
朱漆大门洞开,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披红挂彩。
管家带着一众仆役站在高阶之上,嗓子都快喊哑了,唱喏着一个个显赫的名字和头衔。
空气中弥漫着名贵脂粉的甜香、糕点的酥香,以及无数珍馐佳肴混合的气息。
整个府邸张灯结彩,一派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繁华盛景。
铜镜中映出一张光彩照人的脸。
曲娉婷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缓缓伸出手去抚上脸颊。
指尖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的颤抖,轻轻拂过那流畅清晰的下颌线,慢慢下滑,触碰着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
水蓝色的云锦留仙裙妥帖地包裹着如今这具秾纤合度、玲珑有致的身躯,裙摆上银线绣的蝴蝶仿佛随时要振翅飞出。
不过短短数月,那个被满京城贵女在背后讥笑的自己,竟脱胎换骨成了眼前这副连自己都觉陌生的窈窕模样。
“小姐,您真美!”贴身丫鬟红袖为她簪上最后一支点翠嵌珍珠的步摇,眼中满是惊艳,“这方神医,当真是华佗再世!”
曲娉婷唇角终于漾开一丝真切的笑意,带着新生的羞涩与自信。
这些日子,那些苦得皱眉的药汁,繁复奇特的穴位推拿,极其严苛的膳食方子,一点一滴,重塑了她。
“婷儿!时辰快到了!”曲夫人满面春风地推门进来,看到盛装打扮的女儿,眼眶竟微微泛红。
她几步上前,紧紧握住女儿的手,声音带着哽咽:“好…好!我的婷儿!这真是受苦的!”她上下打量着,仿佛要将女儿此刻的容光刻进心里。
“今日,娘定要那些曾经嚼舌根的人好好看看!更要让那忘恩负义的蔡家知道,是他们瞎了眼!”
作为新晋得宠的巡盐侍郎,又逢曲夫人为“焕然新生”的爱女大张旗鼓地举办赏花宴,京中有头有脸的官眷贵妇、名门闺秀几乎悉数到场。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曲夫人精心为女儿重振声名、再择佳婿铺就的金光大道。
花园里衣香鬓影,环佩叮当,丝竹管弦之音悠扬悦耳,空气中弥漫着名贵熏香的馥郁气息。
当曲娉婷在曲夫人的亲自陪同下,袅袅娜娜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曲夫人一身绛紫色缠枝牡丹纹的广袖,容光焕发,亲自挽着曲娉婷的手,如同展示一件稀世珍宝,穿梭于花团锦簇的宾客之间。
所到之处,惊叹与赞美之声不绝于耳。
“哎哟,曲夫人,这真是令嫒?我方才险些没认出来!当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娉婷小姐这身段,这气度,真真是仙女下凡一般!往日里定是被人传错了话!”
“可不是嘛!蔡家那小子,怕是有眼无珠,错把珍珠当鱼目了!曲夫人好福气,曲小姐这般品貌,何愁找不到比蔡家好十倍的如意郎君?”
一声声刻意的夸赞,一句句对蔡家的贬低,如同一把把精心打磨过的软刀子,不仅为曲娉婷正了名,更是在不动声色地扇着蔡家的脸。
毕竟一个巡盐御史和一个普普通通的朝议大夫,谁都知道该怎么选择。
曲夫人听得心花怒放,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溢出来,口中却还谦逊着:“诸位夫人谬赞了,小女不过是略清减了些,当不得如此盛誉。只求诸位日后多帮衬,替我家婷儿留意着些好儿郎便是。”
在一片其乐融融的奉承声中,曲茴被安排坐在曲娉婷下首的位置。
她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鹅黄色襦裙,妆容寡淡,她低垂着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双手紧紧攥着膝上的丝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然而,曲夫人显然没打算放过她。
“茴儿,”曲夫人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亲昵,却更像是在召唤一件物品,“快过来!傻坐在那儿做什么?今日是你妹妹的好日子,还不快来陪着你姐姐。”
曲茴身体一僵,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红痕。
那些夫人小姐的眼神有意无意瞟向她,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幸灾乐祸时,那目光更是化作了淬毒的利刃。
“哟,这位就是曲家那位…二小姐?”
一位面生的夫人用团扇掩着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人听清,“模样倒也清秀,只是…气度上比起嫡出的小姐,似乎差了些。”
“可不是嘛,”另一位夫人立刻接话,眼神在曲茴身上扫了一圈,带着毫不掩饰的轻慢,“白眼狼哪里都有,养不熟罢了!”
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响起,带着刻骨的鄙夷,“曲大小姐如今这般品貌,不知蔡家知道了,肠子会不会悔青了?”
“哼,蔡家?有眼无珠的东西!曲小姐这般品貌,什么样的好人家配不上?岂是他蔡家能肖想的?”
“说的是呢!倒是有些人啊,”一位穿着绛紫色福字纹褙子的胖夫人,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周围的几人听清,眼神斜睨着角落的曲茴。
“吃着曲家的饭,穿着曲家的衣,心却向着外人,帮着外人往自家姐妹身上泼脏水,这才是真正的白眼狼呢!”
“可不就是!养不熟的东西!曲夫人心善不计较,咱们外人看着都替曲夫人寒心!”
“有些人啊,心比天高,总想着攀高枝儿,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斤两,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白白惹人笑话。”
“哎呀,快别说了,没看人家脸都白了吗?”又一位夫人故作姿态地掩嘴轻笑,“这有些人啊,就是天生的下贱胚子,再怎么打扮,也盖不住骨子里那股小家子气和不安分!”
这些指桑骂槐、夹枪带棒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针,密密麻麻扎进曲茴的耳朵里,刺进她的心里。
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
以前那些刻薄的话语、嘲讽的眼神,都是落在曲娉婷身上的。
如今,风水轮流转,她成了那个被踩在脚下、用来衬托曲娉婷高贵的垫脚石!
曲茴死死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指甲己经刺破了掌心,她死死咬住下唇,一丝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
她紧咬着下唇,才没有让那滔天的恨意从眼中迸射出来。
曲夫人…你可真是恶毒啊
你今日加诸于我身上的羞辱,总有一日,我要让你们百倍偿还!
“哎呀,过去那些小孩子家的玩闹,提它做什么!”曲夫人仿佛才听到那些议论,假意嗔怪了一句,随即亲热地拍了拍曲茴冰凉的手背,“茴儿如今也懂事了,和婷儿姐妹情深着呢!是不是,茴儿?”
曲茴猛地抬起头,撞进曲夫人那看似温和实则冰冷警告的眼眸中。
她喉咙发紧,巨大的压力让她几乎窒息,最终只能从齿缝里挤出一个细若蚊呐、带着颤音的字:“…是。”
看着曲茴那副强忍屈辱、敢怒不敢言的可怜模样,曲夫人心中快意更甚。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就是要让她知道谁才是曲府真正的小姐,谁才是那个需要仰人鼻息的可怜虫!
“娉婷,”曲夫人立马松开曲茴的手。
她亲热地拉着女儿的手,将她引荐给主位上几位身份最贵重的夫人,“快见过陈夫人、张夫人、李夫人…”
曲娉婷落落大方地行礼问安,姿态优雅,声音清越,应答得体,更引得几位夫人连连点头,目露赞许。
“好孩子,快起来。”说话的正是工部尚书陈大人的夫人。
她目光在曲娉婷身上停留片刻,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和赞叹:“曲夫人,令嫒这变化…可真是脱胎换骨!瞧着气色红润,身姿轻盈,比从前不知好了多少!不知是用了什么灵丹妙方?可否说出来,让我们也沾沾光?”
陈夫人这一问,顿时吸引了周围所有夫人的注意。曲娉婷这堪称奇迹的变化,无疑挠到了所有人的痒处。
曲夫人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带着几分炫耀道:“陈夫人过奖了!说起来,也是我家婷儿福气好。前些日子,我听闻城西永春堂新来了位坐堂大夫,医术颇为了得,便抱着试试看的心思请了来。这大夫看着年纪轻轻,本事却着实不小。”
“哦?永春堂?”陈夫人若有所思,“那大夫姓甚名谁?”
“姓方,单名一个‘文’字。”曲夫人答道,“很是低调的一个年轻人,诊金也公道。”
“方文?”陈夫人微微蹙眉,觉得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她身旁一位面容精干、穿着体面的老嬷嬷——薛嬷嬷,却眼睛一亮,凑近陈夫人耳边低声道:“夫人,您忘了?前些日子在皇觉寺,那位妙手回春、救了突发急症差点没命的齐小公子的年轻郎中,不就是叫方文吗?齐老夫人感激得不得了,还特意派人给咱们府上送过谢礼提过这事。”
“啊!”陈夫人恍然大悟,记起来了这件事,“瞧我这记性!当时齐国公夫人还特意送了重礼去谢他,赞他医术精湛,处事沉稳呢!”
她转向曲夫人,语气中多了几分郑重和好奇,“原来是这位方神医!难怪!能得齐国公府青睐,果然是有真本事的!曲夫人好眼光!”
周围竖着耳朵听的夫人们也纷纷附和,言语间对方文充满了好奇和推崇。毕竟,谁家没个想瘦身的女儿或媳妇?谁又不想青春永驻?
曲夫人听得心花怒放,仿佛方文的医术高明,也连带着彰显了她的眼光不凡。她矜持地颔首,语气中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优越感:“薛嬷嬷说得是。这位方大夫,看着年轻,本事是实打实的。
用药精准,调理得法,更难得的是心细如发,对病人极其耐心。我家婷儿能有今日,全靠他一手调理!”
她顿了顿,想起来了之前传的神乎其神的一个人。“说起来,比之前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那个什么‘鬼医圣手’,可要靠谱实在多了!
你说他这人,治病是真厉害,随便出手就把赵御史小公子的病给治好了。但是他这人太行踪不定了,要真找那鬼医治病,还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呢。”
她这话说得随意,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陈夫人听了曲夫人的话,也颇为赞同地点点头:“曲夫人说的是。那鬼医行事诡秘,来历不明,纵使真有些手段,谁敢轻易让他诊治?万一惹上什么麻烦,或是用了什么虎狼之药,岂不是追悔莫及?”
她说着,还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保养得宜的手腕,仿佛那“鬼医”是什么洪水猛兽。“还是像方文这种,在永春堂坐堂行医有出处,医术精湛又稳妥的,才真正值得信赖托付。”
“正是此理!”曲夫人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她似乎觉得这个话题聊得颇为投机,又感慨地加了一句:“陈夫人说的是。说到医术高明、人品端方的,还是得数以前太医院的施太医。
前些年,那鬼医不是还和施太医一起,在城郊治好了那场要命的瘟疫?也算积了些功德。说起施太医,”
她话说到一半,语气不由得低沉下来,带着几分真切的惋惜,“施太医那会儿在太医院,是何等风采,悬壶济世,妙手仁心…唉,真是天妒英才…”
“咳!曲夫人!”陈夫人脸色猛地一变,急急出声打断,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带着明显的惊惶和制止之意。
她飞快地扫了一眼周围,虽然贵妇们似乎都在各自闲谈,并未特别注意这边,但她还是压低了声音,近乎严厉地提醒道:“慎言!施家的事…岂是能随意议论的?仔细祸从口出!”
曲夫人也瞬间意识到自己失言,刚才那番惋惜之语,若是被有心人听去,传到赵首辅耳朵里…
她的脸色白了白,连忙用团扇掩住嘴,眼中闪过一丝后怕,讪讪道:“是是是,瞧我这张嘴!高兴起来就口无遮拦了!陈夫人提醒得是!该打!该打!”
她连忙转移话题,指着远处一盆开得正艳的菊花,“陈夫人您看那牡丹菊,今年开得格外好…”
陈夫人也顺势接过话头,两人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谈笑风生,点评起园中的名品菊花。
曲娉婷敏锐地感觉到母亲和陈夫人之间气氛的微妙变化,虽然不明就里,却也乖巧地不再多言,只是更加温顺地依偎在母亲身边,扮演着脱胎换骨的完美嫡女。
而坐在她身旁的曲茴,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
她低着头,嘴角却勾起一抹极其细微、冰冷而扭曲的弧度。曲夫人的惊慌失措,夫人们瞬间的噤若寒蝉,还有那被刻意打断的、关于“施太医”的话题…
她的拳头,在宽大的袖袍下,再次狠狠地攥紧,指甲刺破了掌心,带来一丝带着血腥味的痛感,却让她感到一种病态的兴奋。
不让我好过,那这个曲家谁都别想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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