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府地下密室的甬道幽深曲折，墙壁上的火把投下摇曳的光影，将赵鸿煊的身影拉长成一道扭曲的黑影。
他独自一人走在潮湿的石阶上，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这位当朝首辅今日未着官服，而是一身素色常服，腰间连玉佩都未悬挂，显然此行极为隐秘。
甬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铁门，两侧站着西名带刀侍卫，见赵鸿煊到来，立刻单膝跪地行礼。
"大人。"
赵鸿煊微微颔首："可有异常？"
"回大人，一切如常。"为首的侍卫答道。
赵鸿煊眼中闪过一丝满意，挥手示意开门。
铁门发出沉闷的吱呀声，露出里面更为幽暗的空间。他接过侍卫递来的灯笼，独自走了进去
"大人，小心台阶。"守在密室入口的侍卫低声提醒，却被管家一个眼神制止。
密室比想象中宽敞，却因低矮的穹顶而显得压抑。
中央是一条狭窄的过道，两侧排列着五六间牢房，但只有最尽头的那间亮着微弱的灯光。
空气中弥漫着草药与霉味混合的古怪气息，隐约还能听到滴水的声音。
甬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铁门，门上开着小窗。
守门的侍卫见到赵鸿煊，立刻挺首腰板行礼，随即掏出钥匙打开门锁。
"他这几日如何？"赵鸿煊漫不经心地问，手指轻抚着袖口精致的刺绣。
侍卫低头答道："回大人，施太医还是老样子。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偶尔要些纸笔写写画画..."
"要纸笔？"赵鸿煊眉头一皱，"给他了？"
"按大人吩咐，只给炭笔和草纸，不许给任何能用作武器的东西。"
赵鸿煊点点头，推门而入。铁门在身后关闭，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密室最里间是一间简陋的牢房，只有一张木床、一个马桶和一张小桌。
赵鸿煊的靴子踏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随着他的靠近，尽头牢房里的人影动了动——那是个瘦削的中年男子，衣衫褴褛却整洁，头发花白却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
他原本坐在石床上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后缓缓抬头，露出一张憔悴却不失儒雅的脸。
火把的光照在那张消瘦却依然清隽的脸上——正是失踪近一年的前太医院院判施明臻。
他此刻正平静地注视着来者，仿佛只是在自家书房迎接一位不速之客，而非在囚牢中面对可能决定他生死的权臣。
"赵大人真是准时。"施明臻的声音沙哑却平稳，仿佛不是在阴冷的地牢，而是在太医院的厅堂与人闲谈，"每月都必来探望，这份'情谊'当真令人感动。"
赵鸿煊没有立即回应。他走到栅栏前的椅子上坐下，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推过栅栏下的缝隙："城南王记的桂花糕，我记得你以前最爱给妻儿买。"
施明臻看了一眼，没有去拿："牢饭虽差，至少没毒。赵大人的点心，我可不敢碰。"
赵鸿煊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突然抓起油纸包扔到墙上。
桂花糕碎了一地，甜腻的香气在密闭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施明臻！"赵鸿煊猛地站起身，声音在石壁间回荡，"我耐着性子等了你一个多月了，密诏到底在哪？！"
施明臻闭了闭眼，长叹一口气："我说过很多次了，密诏不在我这里。"
"撒谎！"赵鸿煊突然暴怒，一掌拍在木栏杆上，震得灰尘簌簌落下
"施兄，"他刻意用了旧日的称呼，声音却冷得像冰，"一个密诏而己值得你这样吗？连家都不顾了。"
施明臻平静地看着这位曾经的老友发怒的样子，目光中甚至带着几分怜悯："我说过很多次，密诏不在我这里。"
"放屁！"赵鸿煊一拳砸在栅栏上，指节顿时渗出血丝，"林文焕临死前只见过你一个人！他怎么可能不把密诏交给你？"
一句话瞬间将施明臻拉回了五年前。
林文焕眼神里满是惊恐的将一个包袱交给他，没等他细问，林文焕就匆忙进宫，之后就是林家全部人口死在了一场大火里。
当他颤抖着打开包裹时发现里面是一张残缺的药方和一封密诏——先帝亲笔所书，揭露太子萧景琰并非皇室血脉，真正的皇子，早在出生时就被调换...
"施兄..."赵鸿煊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打断了施明臻的回忆，"我们相识多少年了？三十载有余吧？当年家父病危，是你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硬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施明臻睁开眼睛，这次真的露出了一丝笑意："记得。那时你跪在我面前磕头道谢，额头都磕出血来。谁能想到，今会把我关在这里？"
"够了！"赵鸿煊一只手紧紧攥着木栏杆"施明臻，我念在往日情分，才对你如此客气。你以为你那个好儿子现在还能安然无恙的当他的父母官？"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狠狠扎进施明臻的心脏。他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颤抖。
赵鸿煊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动摇，立刻换了语气："施兄，良禽择木而栖。只要你交出密诏，我保你全家平安，甚至让你重回太医院，继续你的研究。"他向前一步，声音压低，"你不是一首想完善'九转续命丹'吗？我收集了天下奇药，血灵芝、龙涎香...应有尽有。"
"研究？"施明臻冷笑一声，"你是说九转续命丹？那种害人的东西？"
"害人？"赵鸿煊突然激动起来，"那可是能起死回生的神药！只要完善配方..."
"然后呢？"施明臻打断他，"让你长生不老？别天真了赵鸿煊，这世上哪有什么长生不老的神药，先帝的下场还不够让你醒悟吗？"
“那是因为萧景琰调换了里面的药材才失败的！！”
密室内一时寂静无声。火把的噼啪声显得格外清晰。
施明臻慢慢坐回石床上，突然笑了："赵大人，你以为那个位置是谁都能坐的？别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我如何坐不得？他萧景琰坐的了我就坐不得？”
施明臻面无表情的看着赵鸿煊。
赵鸿煊俯身向前，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你以为龙椅上的那个就是真天子了？哈哈哈，他是假的！他萧景琰还得感谢我呢，要不是我，他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个犄角旮旯做野种呢。"
话一出口，赵鸿煊就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这个秘密他保守了三十余年，竟然在此刻泄露了。
“赵鸿煊，我早就知道了。”施明臻平静的说。
赵鸿煊脸色瞬间惨白。他几步冲到栏杆前，声音颤抖："你...你怎么会知道...他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施明臻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事实上，这只是他的猜测——从密诏内容和这些年朝堂的种种异象推断出的结论。但赵鸿煊的反应，无疑证实了这个惊天秘密。
赵鸿煊很快恢复了镇定，甚至带着几分得意："就算你知道了又如何？现在坐在龙椅上的也是我亲手安排的棋子。只要再将这九转续命丹研制出来，这盘棋就彻底活了。"
施明臻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冷笑道："可惜你的棋子不听话了，是吗？萧景琰登基后不仅没对你言听计从，反而开始扶持别人分你的权...所以你得找紧时间拿到密诏拆穿他的身份再取而代之。我说的对吗？赵大人。"
赵鸿煊的脸色变得难看，证实了施明臻的猜测。
他强作镇定道："施明臻，你既然知道这个秘密，就更该明白我的处境。"
他激动地抓住栏杆："我需要九转续命丹！只要炼成此丹，控制住萧景琰，这江山...未必不能易主！"
"就算是你换的人又如何？"施明臻继续道，"南疆那位真正的皇子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你以为密诏是唯一证据？别天真了！就算他萧景琰掉下来了，那龙椅上的位置，也轮不到你赵鸿煊坐。"
这句话如同一记惊雷，
"住口！"赵鸿煊暴怒，一把扯开牢门锁链，冲进去揪住施明臻的衣领，"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个太医！我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施明臻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那你还在等什么？"
两人僵持片刻，赵鸿煊突然松开手，退后几步，整了整凌乱的衣袖。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己经恢复了平静："我不会杀你。你太有价值了，施兄。"
"施兄，我是顾及旧情才没动你家人，你别逼我！"
施明臻丝毫不为所动："我妻子和女儿若有三长两短，你永远别想得到密诏。"
这是谎言。
施明臻心知肚明。
真正的密诏早在林家灭门第二天，他就通过秘密渠道呈给了萧景琰。
就算萧景琰不是先帝血脉，那时候他继位是板上钉钉的事。
他本以为这样能保施家平安，却不想少年帝王利用密诏让林、施两家沦为了这场权力游戏的牺牲品...
至于施家藏着的，不过是他凭记忆抄录的版本，根本不足以作为证据。这也是为什么赵鸿煊翻遍施府都找不到他想要的"密诏"。
"你以为我在乎密诏？"赵鸿煊突然话锋一转，"我要的是九转续命丹！只要你把踏给做完，我立刻放了你全家！"
施明臻摇头："那丹药害死了先帝，害死了林文焕全家。我宁可带它进棺材，也不会让它再害人。"
"害人？"赵鸿煊讥讽地笑了，"施明臻，你装什么清高？当年你为了研究这丹药，不也拿活人试药？那些试药者的惨叫，我可是亲耳听过..."
施明臻的手猛地攥紧床沿，指节发白。“那又如何，那都是些死刑犯。更何况…”施明臻咬牙道，"当时我不知道药性如此凶险..."
"你装什么清高！你和林文焕当初不也想着能利用此药一举成名吗！"赵鸿煊不耐烦地打断他，"我收集了天下奇药，就为了让你继续研究。只要你点头，整个太医院的资源任你调用。你可以扬名立万，我可以得到丹药，双赢！"
施明臻冷笑："双赢？姓赵的，你当我是三岁孩童？九转续命丹一旦完善，第一个死的恐怕就是我吧？"
赵鸿煊眯起眼睛："我可以发誓..."
"你的誓言比鳄鱼的眼泪还不值钱。"施明臻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五年前你能对林文焕下手，五年后就能对我下手。这道理，我懂。"
赵鸿煊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他慢慢走到栅栏前，与施明臻仅一栏之隔："施明臻，我最后问一次。密诏在哪？九转续命丹的完整配方是什么？"
施明臻平静地回望他："我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好...很好..."赵鸿煊点点头，突然扬声喊道，"来人！"
铁门立刻打开，两名侍卫快步走入。
"断他三日水米。"赵鸿煊冷冷吩咐，"另外，派人去施府..."
"赵鸿煊！"施明臻猛地扑到栅栏前，"你敢动我家人试试！"
赵鸿煊回头，露出一个残忍的微笑："放心，我不会杀她们...暂时不会。但我听说施夫人最近身体欠安？若是哪天'不小心'吃了不对的药..."
施明臻的眼中几乎喷出火来："你这个畜生！当年你父亲病危，是谁..."
"我说了我的忍耐是有限的。"赵鸿煊突然暴怒，一拳打在栅栏上，"那些情分让我保下你一家没被萧景琰杀了己经用完了。"
他转身大步走向门口，又停下脚步："施明臻，我等着你求我的那天。你会心甘情愿为我研制九转续命丹的。"
"痴心妄想！"施明臻怒吼。
赵鸿煊头也不回地离开，铁门在他身后重重关闭，将施明臻的怒骂隔绝在密室内。
走出甬道，赵鸿煊的脸色己经恢复平静，只有微微发抖的手指泄露了内心的愤怒。
"大人..."管家小心翼翼地上前，"要不要派人去施府..."
"不急。"赵鸿煊深吸一口气，"先去找沈兆安，问他研究进展如何。"
管家领命而去。
赵鸿煊站在庭院中，望着阴沉的天色。施明臻的顽固超出他的预期，看来需要另想办法...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施明臻最在乎什么？除了家人，就是他的医术传承...而他的女儿施微，据说医术天赋极高...
他自然是不相信施夫人的那套说辞，施微绝对没死。
赵鸿煊的嘴角缓缓扬起。或许，该换个方向了。
密室内，施明臻瘫坐在床上，额头抵着冰冷的石墙。赵鸿煊的威胁言犹在耳，让他心如刀绞。妻子体弱，儿子又远在他乡，若赵鸿煊真对她们下手...
"微微..."他轻声呼唤女儿的名字，"你千万别回来...走得越远越好..."
远处隐隐传来雷声，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京城上空的乌云越聚越浓，如同酝酿中的阴谋，随时可能爆发出毁灭性的力量。
而在京城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身着青衣的"少年郎中"正站在药铺后堂，仔细研读着一本残缺的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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