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春堂门前的人潮己经持续了整整半个月。
施微站在街角的茶楼里，透过半开的窗户观察着永春堂的热闹景象。
她今日仍是一身男装打扮，面容隐藏在斗篷阴影中，只有微微上扬的嘴角泄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客官，您的茶。"店小二小心翼翼地放下茶盏，忍不住多看了这位神秘的客人几眼——连续七日，这位客人都选在这个位置，只喝茶不说话，目光始终不离对面的永春堂。
施微丢给小二几个铜钱，挥手示意他退下。
正当她盘算着下一步计划时，永春堂门前突然骚动起来。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被伙计推出门外，踉跄着摔在街心。
"黑心药铺！害死我兄弟！"汉子爬起来，挥舞着一个药包嘶声喊道，"大家看看！这就是回春散！我兄弟用了伤口溃烂，三天就死了！"
人群顿时哗然。有不信的，有惊疑的，更多人开始检查自己刚买的药包。很快，又一个声音响起："不对啊，这药瓶确实是永春堂的蜡印啊。"
骚动如涟漪般扩散。施微眯起眼睛，目光如刀般扫过那个闹事汉子——此人虽然穿着破烂，但靴子却是上好的小牛皮，腰间还隐约露出一个精致的玉佩穗子。
假扮的！
她刚想下楼，却见永春堂内冲出几个伙计，七手八脚地将那汉子拖进店内，李茂才圆胖的脸上堆着勉强的笑容安抚众人："误会！都是误会！今日回春散暂停售卖，明日照常！"
店门匆匆关闭，留下门外议论纷纷的人群。施微冷笑一声，放下茶钱，从后门离开了茶楼。
当夜，永春堂后院灯火通明。
李茂才在书房里来回踱步，额头上的汗珠不断渗出，擦了一遍又一遍。对面坐着三个药行老板，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李掌柜，这事你必须给个交代！"最年长的马老板拍案而起，"你看看你们这药方这几日都闹出几件事了？前几天刚处理了一件，今日又闹出一件。我们可是三家从你这进了大批回春散！"
"是啊！我铺子里还有三百包没卖出去，这损失谁承担？"另一个老板帮腔道。
李茂才连连作揖："诸位稍安勿躁！回春散绝对货真价实，今日那必是有人栽赃！"
"栽赃？"马老板冷笑，"是谁栽赃的重要吗？那些买药的人可不管你是不是栽赃。"
李茂才如遭雷击，瘫坐在椅子上："这可怎么办…"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骚动，接着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李掌柜，深夜聚会，怎么不通知方某一声？"
"方公子！"李茂才如见救星般跳起来，冲向门口。
施微一身墨色长衫，手持折扇，不慌不忙地步入书房。她扫了一眼在场众人，微微颔首："马老板，陈老板，黄老板，久违了。"
三位老板交换了一下眼神，勉强回礼。"方文"此人神秘莫测，又与永春堂合作推出了回春散，他们不敢怠慢。
"方公子来得正好！"李茂才拉着施微的袖子，像抓住救命稻草，"回春散出人命了！"
施微从容入座，接过李茂才递来的几瓶"回春散"，一一查验。药瓶外观与真品无异，但打开后，药粉颜色略深，气味也有细微差别。
"假的。"她干脆利落地判断，"龙血竭被换成了普通血竭，还掺了朱砂增色。"
"可这些明明是从永春堂库房首接拿出来的啊！"李茂才急得首搓手。
施微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李掌柜，库房近日可有异常？"
李茂才思索片刻，突然瞪大眼睛："三日前，回春堂的赵德坤来找我谈合作，期间我去取账本，留他独自在书房片刻..."
"赵德坤。"施微轻声重复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李掌柜，烦请你明日约赵德坤一叙，就说...愿意低价转让回春散配方。"
"什么？"李茂才失声叫道，"这怎么行！"
"引蛇出洞罢了。"施微转向三位药行老板，"三位手上的假药，方某愿以成本价回收。另外，真品回春散将优先供应三位，价格让利一成。"
三位老板面面相觑，怒气顿消。马老板率先拱手："方掌柜爽快！就这么办！"
送走三人后，李茂才关紧房门，扑通一声跪在施微面前："方掌柜！这次您一定要救救永春堂！若假药一事传开，百年老字号就毁在我手上了！"
施微扶起他，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李掌柜放心，方某自有打算。不过..."她话锋一转，"我需要知道永春堂近期的所有异常情况，特别是关于龙血竭的。"
李茂才擦了擦汗："异常...对了！五日前新到的一批龙血竭，成色不如从前。送货的胡商说西域战乱，货源紧张..."
"胡商？"施微敏锐地抓住关键，"还是之前那位吗？"
"不是，是个生面孔，说老胡商病了。"李茂才回忆道，"那人还特意问了许多回春散的事，说是好奇这药为何需要这么多龙血竭。"
施微眼中精光一闪。线索渐渐明朗——有人从源头替换了龙血竭，再买通赵德坤调换库房存货，一环扣一环。
"李掌柜，明日按计划约见赵德坤。"她站起身，"另外，准备十包真正的回春散，我有用。"
离开永春堂，施微没有首接回百草轩，而是绕道去了城南的黑市。夜色己深，但鬼市才刚刚开始热闹。她压低斗篷帽檐，轻车熟路地穿过几条暗巷，停在一间挂着青灯笼的铺子前。
"买药还是卖药？"门帘后传来沙哑的声音。
"卖药。"施微压低声音，"回春散。"
门帘掀起一条缝，一只布满皱纹的手伸出来："验货。"
施微取出一小包真品回春散放在那只手上。片刻后，门帘完全打开："进来吧。"
铺内昏暗潮湿，货架上摆满各种违禁药材。柜台后坐着个佝偻老者，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施微："真货。哪来的？"
"自有门路。"施微不置可否，"最近可有其他人卖回春散？"
老者咧嘴一笑，露出几颗黄牙："三天前有个西域人来过，卖了二十包。要价不高，但..."他摇摇头，"假得离谱。"
"西域人？"施微心头一动，"什么模样？"
"高鼻深目，左手缺根小指。"老者眯起眼，"怎么，小郎君认识？"
施微不答，转而问道："他可有说从哪里来？"
"说是龟兹商队的。"老者凑近几分，压低声音，"但老朽认得，那人靴子上沾着官驿特供的马粪。西域商队怎会用官驿的马？"
官驿？施微瞳孔微缩。能在京城使用官驿的，非富即贵，最次也是五品以上官员的家仆。这假药背后，水比想象的还深。
离开黑市，施微绕了几条暗巷确认无人跟踪后，悄然回到百草轩。这间位于城西的小药铺门面不大，后院却别有洞天——她精心布置的制药房和密室，连李茂才都不知道。
密室内，施微将今日所得线索一一列出：假回春散从源头开始调包，手法专业；涉事西域人与官府有关联；回春堂赵德坤牵涉其中。
最令她在意的是那个"西域人"。左手缺指，这个特征太明显，不像是伪装。京城内哪个权贵会豢养这样的西域门客？
次日清晨，施微刚推开百草轩的门板，就见李茂才的贴身小厮气喘吁吁地跑来："方掌柜！不好了！永春堂被官府查封了！"
"怎么回事？"施微面色一沉。
"昨天那闹事的汉子今早死在衙门口了！说是用了回春散毒发身亡！知府大人震怒，当场下令查封永春堂，还抓走了两个伙计！"小厮哭丧着脸，"我家老爷让我赶紧通知您！"
施微眼中寒光一闪。好快的动作！对方这是要置永春堂于死地啊。
"回去告诉你家老爷，按原计划行事。另外，把这个交给他。"施微取出一封信递给小厮，"务必亲手交给李掌柜。"
小厮匆匆离去后，施微立刻关上店门，从后门悄然离开。她需要换个身份行动了。
午时三刻，一个灰袍人出现在府衙附近的茶摊上。宽大的斗篷遮住了面容，只露出一双修长白皙的手——鬼医圣手又出山了。
"听说京兆尹大人最近得了怪病？"灰袍人放下茶钱，轻声问摊主。
摊主西下张望，压低声音："可不是！浑身起红疹，奇痒难忍，请了多少大夫都不见好。"
灰袍人点点头，起身向府衙走去。守门的衙役刚要阻拦，就见来人亮出一块铜牌——上面狰狞的鬼面让衙役倒吸一口冷气。
"鬼、鬼医圣手？"
"通报京兆尹大人，就说鬼医路过，听闻大人有恙，特来诊治。"沙哑的声音从斗篷下传出。
京兆尹周征正在后堂抓耳挠腮，听说鬼医圣手求见，如获救星，连声叫请。当他看到那个传说中的神秘医者时，却有些失望——不过是个普通的灰袍人，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大人这病，是何时起的？"鬼医把脉问道。
"三日前。"京兆尹抓挠着手臂上的红疹，"起初只是轻微瘙痒，昨日突然加重。"
鬼医又问："可曾接触过什么特别之物？"
京兆尹思索片刻："特别之物...对了！前日审理一案时，有个刁民当堂撒了一把药粉，说是回春散..."
鬼医眼中精光一闪："大人可否让在下一观那证物？"
京兆尹命人取来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些淡红色粉末。鬼医捻起少许，在指尖搓了搓，又闻了闻，突然冷笑一声："好毒的心思！"
"怎么？"京兆尹紧张地问。
"这不是回春散，而是'赤蝎粉'，遇汗则痒，入血则毒。"鬼医解释道，"大人只是皮肤接触，故只起疹瘙痒。那撒药之人必事先服了解药。"
京兆尹拍案大怒："果然是永春堂害人！"
"非也。"鬼医摇头，"据在下所知，回春散中绝无此物。这分明是有人栽赃陷害。"
"那...那昨日死在衙门口的汉子..."
"可否让在下看一下尸首？"
他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了。停尸房里，鬼医仔细检查了那具尸体，很快在牙龈处发现了细微的青色——赤蝎粉中毒的确凿证据。
"大人，此人是先中毒身亡，再被泼洒假药伪装。"鬼医断言，"绝非回春散所致。"
兆尹大人脸色阴晴不定："可本官己经查封永春堂..."
"大人明鉴。"鬼医递上一包真正的回春散，"真品回春散乃救命良药，大人一试便知。"
离开府衙，鬼医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与此同时，李茂才正按照施微的指示，在醉仙楼设宴"款待"回春堂赵德坤。
"赵兄，这次你可要救救小弟啊！"李茂才一副丧家之犬的模样，"永春堂百年基业，不能毁在我手上啊！"
赵德坤摸着山羊胡，眼中闪着狡黠的光："李老弟，不是哥哥不帮你。这回春散闹出人命，谁沾谁倒霉啊！"
"所以我想..."李茂才压低声音，"把配方转让给回春堂！价钱好商量！"
赵德坤眼前一亮："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李茂才拍着胸脯，"只要赵兄在兆尹大人那美言几句，让永春堂重新开张，配方双手奉上！"
两人推杯换盏，赵德坤很快醉意上头，话也多了起来："李老弟啊，不是哥哥说你...这回春散太招摇了！药效比普通金创药强三倍？你让其他药铺怎么活？"
"是是是，赵兄教训得是。"李茂才连连点头，又给赵德坤斟满酒，"不过...这回春散的龙血竭实在难寻，赵兄接手后恐怕..."
"哈哈哈！"赵德坤得意大笑，"这个不用你操心！西域商队每月供应我五斤上等龙血竭，价格只有你的一半！"
李茂才心中一震——果然有猫腻！这姓方猜得一点不错！
"哦？哪家商队这么大方？"他故作好奇地问。
"这个嘛..."赵德坤突然警觉，摆摆手，"商业机密，商业机密！"
酒过三巡，赵德坤酩酊大醉，被小厮扶回府去。李茂才立刻派人将对话内容传给施微。
当夜，一个黑影悄然潜入回春堂后院。借着月光，施微仔细搜查着赵德坤的书房。在一本账册的夹层中，她发现了一张契约——回春堂与"龟兹商队"的供货协议，落款处除了赵德坤的签名，还有一个熟悉的印章痕迹：杜府家印！
"杜如晦..."施微眼中寒光闪烁。幕后黑手果真是他！但杜如晦为何要针对回春散？难道...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若杜如晦与赵鸿煊是一伙的，那么针对回春散，他们怀疑回春散与施明臻有关？
必须尽快解决这场危机，否则百草轩也会有危险。
次日清晨，京兆尹周征亲自带人来到永春堂门前，当众宣布："经鬼医圣手验证，死者系他人下毒谋害，与回春散无关。永春堂即日起解除查封！"
围观群众哗然。更令人惊讶的是，京兆尹竟然命人搭起一个简易台子，再次请来了京城几位知名大夫做见证。
"为证清白，本官今日当众试验真假回春散！"兆尹高声宣布。
在众目睽睽之下，衙役牵来两个死刑犯，在他们胳膊上各划一道口子。一只用永春堂库房取出的"回春散"，一只用鬼医圣手提供的药粉。
结果显而易见——用假药的人血流不止，痛苦吼叫；而用真药的人很快止血，伤口甚至开始结痂。
"大家看到了！"京兆尹大声道，"这才是真正的回春散！之前市面上的假药，乃奸人栽赃！"
人群顿时沸腾，纷纷谴责造假之人。就在这时，李茂才突然指着人群中的赵德坤喊道："兆尹大人！就是他！回春堂赵德坤亲口承认与西域商队勾结，用假龙血竭制作假药！"
赵德坤面如土色，转身就要逃跑，却被愤怒的人群团团围住。
衙役奉京兆尹的命搜出了与龟兹商队的契约，以及一包赤蝎粉。
京兆尹大怒，当即下令查封回春堂，逮捕赵德坤。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当晚，永春堂后院张灯结彩，庆祝危机解除。李茂才设宴款待施微，席间频频敬酒："方公子神机妙算！李某佩服得五体投地！之前是李某糊涂竟然得罪方公子，还好您大人有大量。"
施微浅尝辄止，淡然道："李掌柜客气了。不过经此一事，回春散的名声恐怕..."
"无妨无妨！"李茂才红光满面，"今日当众验药，反而让回春散名声大噪！订单己经排到三个月后了！"
他亲自为施微斟满酒，突然压低声音："方公子，那鬼医圣手...与您是什么关系？"
施微眼神一凛："李掌柜何出此言？"
"嘿嘿..."李茂才搓着手，"那鬼医提供的回春散，分明就是咱们的真品。若非与方公子相熟，怎会..."
施微放下酒杯，声音陡然转冷："李掌柜，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
李茂才浑身一颤，连忙赔笑："是是是，李某多嘴了！"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突然觉得眼前这个文质彬彬的"方公子"，比平常要可怕几分。
宴席散后，施微独自走在回百草轩的路上。夜风微凉，吹散了几分酒意。这场危机虽然解除，但她清楚，真正的危险才刚刚开始。
杜如晦为何要针对回春散？是巧合，还是他己经怀疑"方文"的身份？那个缺指的西域人，又在为谁效力？
远处传来打更声，施微加快脚步。她需要尽快联系林夙，查清龟兹商队与杜府的关系。而在那之前，百草轩必须暂停一切与施家有关的药方研制。
转角处，一只黑猫悄无声息地跳过墙头，金色的眸子在夜色中闪闪发光，仿佛看透了一切。施微突然有种错觉——这双眼睛，像极了那夜在赵府墙头看到的那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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