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传宝的话,像一记重锤,敲在大海混沌的心上。
他停止了哭泣。
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挣扎、痛苦、羞愧……
最后,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慢慢从心里浮现。
是啊,躲着,藏着,就能当没发生过吗?
就能减轻心里的愧疚吗?
不能。
他王大海不能窝囊糊涂一辈子!
不能再躲了。
是死是活,总得给兄弟一个交代。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深秋的晨风格外刺骨。
大海彻夜未眠。
他烧了热水,仔细地洗干净了脸和手,换上了唯一一件没有补丁、但也洗得发白的旧褂子。
他对着水缸里模糊的倒影,努力想把凌乱的头发理得整齐些。
镜子里的人,眼窝深陷,胡子拉碴,憔悴得不成样子,但那双眼睛深处,却多了一丝久违的、沉重的清明。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上刑场般的悲壮,走出了家门。
他没有走向镇上,而是走向了河滩边,通往安家新屋的路。
走到安家那气派的红砖院墙外,大海的脚步变得异常沉重。
院子里很热闹,隐约能听到林素素和孩子们的说笑声。大海在紧闭的大门外,犹豫了很久,那只没受伤的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始终没有勇气去敲那扇门。
“嘭!”
几乎要再次退缩的时候,院门从里面打开了。
安青山肩上搭着条毛巾,手里拎着个空水桶,看样子是要去井边打水。
他一抬头,正好和门外局促不安、满脸羞愧的大海西目相对。
两人都愣住了。
安青山看着大海憔悴不堪、胡子拉碴、眼睛红肿的样子,再看看那只缠着破布还渗着血迹的右手,眉头深深皱起。
眼神里瞬间翻涌起复杂难言的情绪。
有关切,有痛心,有无奈,也有一丝了然。
大海则像被当场抓住的小偷,瞬间涨红了脸,手足无措,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像堵了棉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下意识地想转身逃跑,但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青……青山哥……”
终于,他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三个字,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掩饰的颤抖。
安青山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锐利,仿佛要穿透他混乱的心。
这无声的注视,比任何责骂都让大海无地自容。
大海猛地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巨大的羞愧和痛苦再次淹没了他,他几乎站立不稳。
“进来说吧。”
安青山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平静,听不出喜怒。
他侧身让开了门口的路。
大海像得到了某种赦免,又像被判了缓刑,低着头,一声不吭脚步踉跄地跟着安青山走进了院子。
院子干净整洁,角落里堆着整齐的柴垛,几只鸡在墙根下刨食。
堂屋的门开着,林素素待着孩子们站在门口,看到大海的样子,眼中也闪过一丝不忍。
轻轻叹了口气,“安安,带弟弟妹妹去屋里玩!”
安青山把水桶放在井台边,指了指屋檐下的两条小板凳。
“坐。”
大海哪里敢坐,就那么僵硬地杵在院子中央,头垂得更低了。
院子里只剩下深秋清晨的寂静和令人窒息的尴尬。
大海站在门口,像个等待审判的囚徒,嘴唇剧烈地哆嗦着。
那句在肚子里翻滚了无数遍的对不起,却像被巨石堵在喉咙口,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终于,他猛地低下头,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腰!
带着巨大痛苦对林素素安青山来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
大海佝偻着背,头几乎要碰到自己的膝盖,那只受伤的右手因为紧张无措重新攥拳垂在身侧,鲜血一滴一滴,砸落在门口干净的石阶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山哥——!”
一声嘶哑到变调的、饱含着血泪的呼喊,终于冲破了他干涩的喉咙。
“嫂子——!”
“我对不住你们啊——!”
这声吼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带着哭腔,带着无尽的悔恨,在安静的铺子里炸响。
他维持着那个深鞠躬的姿势,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巨大的痛苦压垮。
“大海!你这是干啥!快起来!”
林素素也挺着肚子快步走过来,和安青山一起把他扶起来。。
“大海兄弟!快别这样!有话起来说!”
大海却像钉在了地上,执拗地不肯起身,只是低着头,泪水大颗大颗砸在石阶上,混合着血迹。
“山哥…嫂子…我王大海…不是人!”
他声音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泣血。
“我没管住她…让她…让她干出那丧良心的事…往你们头上扣屎盆子…差点害了你们…我该死…我该死啊!”
他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狠狠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我…我砸了店…撵她回娘家…我跟她离…这日子…没法过了…可我…我…”
他哽咽得说不出完整的话,巨大的痛苦和决绝之后的茫然,让他几乎崩溃。
“我…我没脸来见你们…可我…我不能不来…我欠你们一句…对不住啊!”
安青山看着眼前这个几乎被痛苦和愧疚撕裂的兄弟,看着他那只还在流血的手,听着忏悔,心里那点因谣言而起的愤怒和失望,瞬间被汹涌的兄弟情谊和深深的心疼淹没。
他用力把大海拉起来,紧紧抓住他完好的那只胳膊,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大海你抬起头看着我!”
大海被迫抬起头,泪眼模糊地对上安青山那双同样泛红、却异常清亮的眼睛。
“兄弟之间,不说这个!”
安青山的声音斩钉截铁。
“我安青山认的是你王大海这个人!不是你那个搅家精的媳妇儿。”
“她造的孽,是她的事!跟你没关系!”
“你砸店,撵她走,是条汉子!是爷们儿该干的事!哥佩服你!”
安青山的话像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冲垮了王大海心中最后一道堤坝。
“山哥…”
大海再也忍不住,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起来。
这哭声不再是绝望的哀嚎,而是长久压抑后终于得到理解和接纳的宣泄。
安青山用力拍着他的背,眼眶也了。
“哭吧,哭出来好!哭完了,这事就翻篇了!咱哥俩,还跟从前一样!”
“手……咋弄的?”
安青山目光落在他那只缠着破布的右手上。
“砸……砸招牌……砸的……”
大海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安青山沉默了一下,没再追问。
他走到井边,摇动辘轳打上来半桶冰凉的井水,又从屋里拿出一个干净的搪瓷盆和一条新毛巾。
他把水倒进盆里,浸湿毛巾,拧得半干,然后走到大海面前。
“手,伸出来。”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大海猛地抬起头,惊愕地看着安青山。
安青山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那份不容置疑的坚持,让大海无法抗拒。
他颤抖着,慢慢地把那只受伤的、脏污的手伸了过去。
大海被安青山半搀半拉地拽进了屋,按坐在凳子上。
林素素很快拿来药箱,动作轻柔而熟练地解开那块脏污的破布。
看到那血肉模糊、指骨都有些变形的伤口时,安青山和林素素都倒吸一口凉气。
“天哪,怎么伤成这样!”
安青山用干净的温水和棉球给兄弟洗伤口,撒上止血消炎的药粉。
深秋的阳光终于艰难地穿透云层,洒在院子里,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却驱不散两人之间的沉重。
“真的要离?”
安青山问。
大海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决绝。
“离!必须离!青山哥,我不能再让她祸害人了!我……我实在管不住她,我只能……”
“离了,铁蛋咋办?”
安青山看着他,目光深邃。
“我养!”
大海脱口而出,语气斩钉截铁。
“我就是累死,讨饭,也要把铁蛋养大!不能再让他跟着他娘学坏了!”
提到儿子,他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痛楚和坚定的光芒。
“好样的,大男人只要不懒就不用发愁养不起家!”
安青山拍拍兄弟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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