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御花园朱红宫墙时,萧景琰褪下宴间应酬的沉敛神色,望着阶下持灯而立的沈梦雨,声线不自觉柔下来:“若厌恶这般杯盏交错的场面,待春风融尽残雪,我寻个由头陪你踏春去。”
沈梦雨指尖划过灯柱上的冰棱,眸光忽然凝向殿外未化的积雪:“殿下可还记得开岁前户部呈的河工图?江都段老渠早该疏浚了——洪灾冲垮的三百亩良田至今荒着,开春若能征调民夫挖渠,既能让灾民换口饭吃,又能赶在梅雨前筑牢堤坝。”她顿了顿,从袖中取出锦缎包裹的文书,“买石料的银子臣妾己从商税盈余里挪出,只等工部批下文书便可动工。"
萧景琰接文书时触到她指尖的凉意,忽忆起洪灾时她奔波于泥泞中为灾民筹粮的模样。檐角铜铃在晚风中轻响,他望着灯影勾勒出的利落下颌线,忽而低笑:“倒是本王糊涂了——有王妃这般算无遗策,何止是挖渠,怕是连今夏的防汛粮草都己在筹谋吧?”
沈梦雨抬眸时,灯芯爆出一星灯花,映得她眼底掠过丝赧然:“殿下谬赞了,不过是怕重蹈去年官仓缺粮的窘境。”她指尖无意识着锦缎边缘,“己着人去采买糙米,春汛前能运回半数,余下的……”
“余下的交给我。”萧景琰将文书纳入袖中,顺势握住她微凉的手,“挖渠的事我会让工部多派些人手,你在府中调度便好。”
“不只是江都老渠,”沈梦雨指尖指向廊下悬挂的舆图,“殿下看静海县,濒海之处长江泥沙易在入海口堆积。臣妾想着,除疏通旧有入海口,还可在两岸另开两条大渠分流,日后若再遇洪水,便能更快排涝。”她眼中泛起亮意,“若能成渠,既能分洪又可灌溉,一举两得。”
萧景琰指尖划过舆图上的海岸线,沉吟道:“此事宜与刺史苏怀瑾及工部老臣详议。你这分流之策,倒是暗合《河防通议》里‘以疏为堵’的要诀。”他抬眸见她眼中闪烁着求知的光,忽而笑道:“待河工稍定,便陪你去静海看看。听说那里的海堤日落时,浪花会染成金红色。”
沈梦雨刚要应声,檐角铜铃忽然急响,碎玉般的声浪里混着更夫“咚——咚——”的梆子声。她想抽手却被握得更紧,只得望着宫墙外沉下的夜色道:“其实殿下不必总记挂我厌不厌应酬,那些杯盏里的算计,哪有看百姓捧着热粥的笑脸实在。”
萧景琰望着她被灯火映暖的侧脸,忽忆起春日宴上她替自己挡下的那杯烈酒——酒液顺着她下颌滑落时,眼中是与此刻相同的果敢。喉间翻涌的字句最终化作指腹在她手背上的轻蹭:“等渠成堤固,定带你去看灵山野樱——那时你若还在账房核计粮草,我便搬张案几坐在窗外,替你研墨时也好瞧瞧春光。”
夜风卷着雪沫掠过回廊,廊下灯笼轻轻晃了晃,将交叠的影子揉碎在青砖上。远处更鼓渐远,唯有檐角铜铃在寒夜里轻响,恰似两颗心在河工图与民生计之间,渐渐融开的暖意。
铜兽衔环重重砸在漆门上,曹府大夫人张静瑶猩红护甲刮过女儿泛着泪痕的脸颊,在月光下划出森白冷光。
“琴棋书画顶什么用?”她扯下曹元贞鬓边碎玉步摇,簪头孔雀蓝翎羽扫过女儿红肿的眼睛,“沈梦雨不过是个铜臭满身的商户女,你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宴会上,我瞧你竟对着沈明德这个臭小子暗送秋波,你真是不中用!”
曹元贞蜷在檀木椅上,被扯散的裙裾下露出膝盖淤青——那是方才追萧景琰时在冰面摔的。“可是母亲,王爷他……根本就对我无意啊!"
“住口!”张静瑶扬手将描金妆奁掼在青砖地上,鎏金镜匣摔出冰裂纹的刹那,胭脂膏子迸裂如凝血,顺着女儿月白罗裙的褶裥蜿蜒——那团暗红在素色绸缎上洇开,恰似新剜的伤口在烛影里渗出血珠。她发髻上的东珠随动作簌簌颤动,垂到女儿簌簌发抖的睫毛前,恍若谁凝在睫羽的泪,却在落地时碎成满地寒星。
“当年我为嫁你父亲,亲手在喜堂前撕了薛小婉的庚帖。”她掐着女儿下颌逼其抬头,指腹陷进细腻皮肉里,掐出两团病态的潮红,“那小蹄子抱着婚书跳护城河时,我正戴着你祖母给的赤金头面喝合卺酒。如今你倒好,连个绸缎庄老板的女儿都摆弄不明白?”珠翠晃荡的阴影里,她眼底翻涌着二十年前如出一辙的狠戾,金箔般的光在瞳孔里碎成寒芒,“当年我算准你爹有状元之才,在元宵宴上灌他喝了十二盏梅子酒。当我挺着三个月的肚子站在曹府门前时,差点把你爹的魂儿都吓没了。”她突然凑近,银镀金镶宝石的抹额蹭过女儿发顶,“什么青梅竹马,还不是败在我手上!我从城南泥沟里爬出来的日子,岂是你这种用雪水沏茶的能懂?女人要往上爬,就得使点手段!”
女儿被掐得眼眶通红,罗裙上的胭脂印在烛火下泛着油光,倒像块揭不开的血痂。张静瑶突然松了手,抓起妆台上的点翠步摇狠狠掷向铜镜,镜面应声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偏偏我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废物!”她嘶吼时鬓边珍珠脱线滚落,在满地胭脂水粉里滚出暗黄的轨迹,倒像是谁把陈年旧事碾碎了,和着香粉踩进砖缝里。碎裂的镜片映出她扭曲的脸,两鬓新添的银丝在烛火里明明灭灭,倒比头上的珠翠更晃眼。
窗外北风卷着残雪扑在窗棂上,将曹元贞的呜咽声撕成碎片。张静瑶抚过妆台上女儿未绣完的并蒂莲帕子,指尖停在金线勾勒的“琰”字上。江都城里谁不知孙家、陆家都在觊觎王妃之位,那些在宴会上与她虚与委蛇的贵妇人,背地里不知藏了多少心思。
“明日去白云观。”她将帕子揉成一团塞进女儿怀中,“听说那里的玄机子道长最会推演命格。”铜镜映出她眼角的细纹,当年逼走薛小婉时,她眼角还没有这道狰狞的疤——那是薛小婉跳河前,用碎瓷片划伤的。
曹元贞攥着帕子的手指泛白:“母亲是说……”
“既然算命的说你是王妃命,”张静瑶转身推开雕花窗,寒风吹散她鬓边珠翠,“那就让整个江都都知道,这王妃之位本该是你的。”远处江都王府的飞檐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她望着那片灯火冷笑,“沈梦雨,咱们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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