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如沸,将八月的暑气熬煮得愈发浓稠。沈梦雨攥着碧云递来的素帕,指尖深深陷进绣着并蒂莲的绸缎里。凌云寺飞檐上的铜铃在热浪中摇晃,沈梦雨拜完佛,上了轿,吩咐碧云前往附近的茶楼。
二楼临窗的竹席沁着微薄凉意,沈梦雨倚着雕花窗棂,木然啜饮着酸梅汤。酸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却抵不过心底翻涌的复杂情绪。过去的一年多,她经历了太多的悲喜,也从单纯懵懂渐渐变得沉稳细腻。
她望着远处的山景陷入沉思,山道上,一抹青衫携着两名随从缓步而行,那人握伞柄时微微内扣的手腕,瞬间让她呼吸凝滞。这身形,这气度,分明有故人之姿。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
那人似有所觉,缓缓抬头。透过蒸腾的暑气,沈梦雨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翻涌的情愫,像深潭被投下巨石,激起千层涟漪。
“沈姑娘也来避暑?”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像一把重锤,敲在她本就不平静的心湖。
茶盏与瓷碟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沈梦雨盯着杯底沉淀的乌梅肉,江都街头的嘲笑声突然在耳边炸响。“笨蛋美人”“空有皮囊”……那些刺耳的话语,曾像毒针般扎进她的自尊。首到那个被她取名为宝蓝的男子出现,带着墨香与竹叶青茶的气息,手把手教她执笔临帖,陪她熬过无数悬腕调弦的深夜,见证了她的艰辛和蜕变。
“真正的宝蓝在哪里?”沈梦雨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陌生。
萧景瑜的指尖死死掐住青瓷杯,指节泛着青白。“那将宝蓝带回灵山别院,”他喉结剧烈滚动,“我便戴着叶沫儿特制的人皮面具取而代之。他与我身形相似,再加上叶沫儿出神入化的易容术……”沈梦雨闭上眼,想起被掳走的那天。叶沫儿的易容术确实以假乱真,连最熟悉自己的碧云都没有察觉。
萧景瑜指尖着杯壁凝出的水珠,喉结几度滚动才开了口:“当年接近你,确是为探萧景琰的行踪。我的母妃被刘太后鸩杀,曹家满门三百余口血溅刑场……”他苦笑,声音里浸着化不开的寒意,“萧景琰明知真相,却仍率大军踏平江都,为虎作伥。我带着残部流亡时,密探传来你与他私会的消息……”
茶盏在他掌心发出细微的脆响,沈梦雨看见他虎口暴起的青筋。蝉鸣突然铺天盖地涌进茶楼,将每个字都碾得支离破碎。“我原以为你不过是枚棋子,”他垂眸望着茶汤里打转的茶叶,“可当你对着《璇玑图》咬着笔杆发呆,因作不出诗急得眼眶通红……我竟也跟着焦急……”话音戛然而止,窗外的蝉鸣骤然撕裂空气,震得窗纸簌簌发颤。
他忽然抬头,眼底翻涌的情愫混着血丝:“我渐渐忘记了原本的目的,只恨自己没有早些认识你。”青瓷杯重重磕在桌面,溅起的茶汤在木桌上蜿蜒成暗红的血痕,“原来比仇恨更蚀骨的,是我藏不住的心……”
沈梦雨猛地抬头,撞进他泛红的眼眶。那些雨中的油纸伞,案头永远温热的姜茶,深夜里耐心的讲解......原来每一份温柔背后,都藏着谎言,却又掺杂着真心。她的心也曾在不经意间为他悸动,但命运早己将她推向萧景琰。这份迟来的情意,就像这盛夏的骤雨,来得汹涌,却注定要消散在灼人的日光里。
萧景瑜从怀中掏出一枚青玉蝉,蝉翼上还凝着他掌心的温度,蝉腹刻着的“长毋相忘”早己被得模糊不清。“明知你对我只有敬重,”他苦笑着将玉蝉推过斑驳的木桌,“却总妄想......如今你要嫁与良人,是我该退场了。”
楼下忽起的孩童笑闹惊破寂静,追逐声像一把银铃抛洒在青石板上。檐下白鸽扑棱棱振翅,尾羽扫落几片积灰的竹叶,正巧坠入沈梦雨半凉的茶盏。她屈膝行礼时,余光瞥见萧景瑜骤然别过脸,肩膀微微颤动。
“我会参加你们的婚礼。”他的声音裹着茶香氤氲而起,竹编斗笠己遮住泛红的眼眶。转身时带起的风掠过桌面,将杯底最后几片残叶卷上半空,青碧与褐黄的碎片打着旋儿,恰似他们纠缠不清的过往。当他的背影终于融进蒸腾的暑气,那阵裹挟着竹叶青香气的风里,似乎还飘着未说出口的叹息,混着蝉鸣,碎成满地无法拼凑的残章。
空荡荡的茶楼里,沈梦雨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泪眼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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