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江湖故人旧事
无论在上海滩多了不得的人物，都有个当年窘迫的故事。
就好比号称城南小杜的杜先生，现如今的上海滩三大亨之一。哪怕是己然悄悄去了香港避祸，可手下万先生照管生意、调度人马，一张二指宽的条子，在上海滩鲜少有办不成的事情。
可回想当年，杜先生照样有在水果店里当学徒的日子。在电影院门口靠着一把锋利的水果刀，把一颗莱阳梨三两下削得光洁如玉，削下来的梨皮宽窄一致、其薄如纸，很是赚足了噱头。
于是就有了杜先生发迹之后，去看戏的时候，总有混江湖的老人心头或妒或戏，总要低头遮脸在人群中学着当年杜先招揽生意一般，喊一声莱阳梨，引一片哄堂笑。
面对这般场面，寻常人老早羞愤恼怒。可杜先生到底是上海滩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每回都是跟着一起笑。兴致好些的时候，索性还站起身子，也喊一声莱阳梨，在一片哄堂大笑中朝着身后诸人拱手致意。
长此以往，众人也都知道杜先生没拿当年窘迫当做说不得的羞耻，自然也就熄了这份调侃心思，反倒是愈发佩服起了杜先生胸怀坦荡、
相比之下，黄帮九爷那副强装富贵的摸样，多少也就有些上不得台面了。
当年黄帮九爷还叫小九，祖上在海边打渔，后来被渔霸欺负得狠了，只能来上海投奔了亲戚，在菜市场替亲戚杀鱼为生。
估摸着也是因为从小被人欺负，更兼寄人篱下生活艰难，小九无师自通的学到了一手奉迎讨好的能耐。再加上从小跟着家人打渔，对怎么让鱼获保鲜，自然有些寻常人摸不着的门道手段。
也是机缘巧合，无意间帮着一户富贵人家救活了一缸子金鱼，小九从此就算是爬上了富贵树、勾着了登天梯，杀鱼的生意自然撂下，成日里在那些养了金鱼的富贵人机盘桓伺候。
上通富贵，下知市井，两下之间却又无甚勾连，小九自然乐得在两者之间左右逢源。为求自保，更是加入了黄帮，做了个记名弟子。
都说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取错的绰号。靠着一张巧嘴、八面玲珑，当年的黄帮小九人到中年时，己然成了黄帮老九，江湖上也有了个无鳞金鱼的匪号——依傍富贵善钻营，浑身无鳞难拿捏！
恰在此时，黄帮内乱，龙天被逼远遁避祸，帮中曾经跟着龙天的老人，自然也都遭了池鱼之殃，叫篡位之人杀了个干净。
帮中人才凋零，可场面上总还要几个有辈分、上年纪的人充个门面。于是这谁也不得罪的黄帮老九也就被人从犄角旮旯里翻弄出来，硬按在椅子上成了黄帮九爷。
莫名富贵从天而降，黄帮九爷顿时得意忘形。以往知晓他底细的人，但凡在他面前提个养金鱼、做帮闲，顿时就黑了脸色。可到底骨子里就不是个能杀伐决断的性子，虽说屁股下面坐了张椅子，可倒也没朝着当年跟了龙天的老伙计下手。
等得龙天卷土重来，黄帮九爷那多年攒下来看人处事的能耐顿时派上了用场。再加上龙天不在上海滩的时候，也的确没伤损过跟着龙天的那些老兄弟，等龙天重新坐上了黄帮老大的金交椅，黄帮九爷也就得了个不赏不罚、退隐荣养的结果。
每月拿着一份长供，整日悠闲自在，再仗着好歹也有个黄帮老人的辈分压着，明面上一些小事，也都还能处置下来换一份微薄外财。按理说，这日子过得该是有滋有味。可架不住九爷过惯了那穿绸吃油、富贵场面的好日子，进项总顶不住花销，手头上也就渐渐紧巴起来。
因此上，当拆白党那位鼎鼎有名的“假神父”走投无路，只能带着厚礼来求九爷寻一条离开上海滩的门径时，吃长供吃得只剩下个面子风光的九爷，当时大包大揽的应下了假神父的恳请，转头就带着“假神父”那双从不离手的深紫颜色核桃去了苏南吴江的那栋宅院——再不来点豪横外财，怕是用不得几年，这富贵场面可就要撑不住了。
本来以为凭着自己的老面子请托了吴江，伍怡从苏南回来后就该上门拜访，却没想到伍怡回来后，身边是热闹不断，忙得跟个陀螺一般，连宅子都被人烧了，只落得一个无家可归住在饭店的下场。
就在九爷开始质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门路时，管家前来回报，说是伍怡身边的小虎前来拜访。
放下手中那串据说自故宫流出来的沉香手串，方才还在患得患失的九爷立刻端起了架子：“这位大小姐倒真是贵人事忙，终于想起我这没什么用的老头子了。行了，叫小虎去偏厅候着。”
给九爷当了多年的管家，自然也知道九爷有那装富贵的雅好。略一犹豫，管家小心翼翼地回话：“九爷，小虎到底是大小姐身边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叫他在偏厅候着，是不是有些.......”
捻弄着手中的沉香手串，九爷一脸的云淡风轻：“能叫他在偏厅候着，己然是给足了大小姐面子了。要不然，就凭他一个进门才几天的青皮，见我的时候就该在客厅外站着！”
诺诺答应一声。管家也只能照着九爷的吩咐，转身将小虎安置在了偏厅，却又叫人送上了茶水点心，殷勤陪着笑脸与小虎没话找话的寒暄起来。
茶水喝了两遍，就连平日里都只是拿来摆看的点心都劝小虎吃了几块，偏厅门外总算是传来了九爷明显带着造作的一声咳嗽。
心头一松，管家看着小虎脸上总算是没有不耐烦的神色，这才赔笑开口：“九爷该是来了。”
放下手中茶杯，小虎迎着一边捻弄手串、一边慢悠悠踱步走进偏厅的九爷站起身子拱手行礼：“九爷，大小姐说，本来应该早早过来拜会您，无奈从吴爷府上回来后，一首俗事缠身，只能是让我代表她来拜会您。”
微微一点头算是跟小虎打过招呼，九爷踱步到偏厅迎门的太师椅上安稳坐下，这才低垂着眉目叹了一口气：“唉，我也是老了，这心啊，就不如以前那般硬了。有人求到面前来，提到些陈年往事的，心就软了。偏偏现在我就是帮里白吃供奉的摆设，任谁也不拿我这半截入土的老东西当回事。思来想去的，也就只有求到吴爷面前了。也得亏是吴爷还惦记着以前的老兄弟们，给了我这份薄面，不然我都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听着九爷自顾自絮叨般哀声叹气，话里话外却是提醒着跟吴江当年交情，小虎对着九爷拱了拱手：“九爷说笑了，大小姐也知道您是黄帮老人，跟吴爷以前也是风里浪里闯过来的交情，您老交待的事，她心中也一首惦记着。”
看到九爷面色稍霁，小虎又继续道：“吴爷吩咐下后，大小姐也吩咐了一定要办好。但是这两个人犯下的事，九爷您想必也有所耳闻，日本人明面上倒是没什么动作，可这私底下，日本宪兵司令部的人己经在西处搜查二人的下落，不瞒您老人家，现在其它帮派有些人也己经开始伸手了。这事，着实有些难办。”
耳听小虎开口说难，九爷顿时脸色一沉：“如此说来，这件事，大小姐也办不下来了？”
“九爷莫急，您交待的事，大小姐怎么也得想办法替您排忧解难。只是……如果真要把这两个人送走，九爷须得让我见见这两人才行。”
耳听小虎要见那两人，九爷脸色愈发阴沉下来......
原本求到吴江门上，就是想用过往交情拘着吴江，让伍怡看在吴江的面子上伸手办事，自己便可独吞了这份好处。可现在听小虎这口气，似乎伍怡也想探探这两人的底子？
一念至此，九爷抬眼看向了小虎：“怎么？小虎你这是信不过老头子我一双眼睛，想要亲自盘道摸底？虽说这江湖上从来是一辈新人胜旧人，可好歹我老头子在江湖上经历几十年风雨，眼力总该是过得去的！就连当年龙爷，也都说过我这一双眼睛里不揉沙子，看人从不看错！”
眼见九爷要拿身份来压人，小虎不紧不慢的解释道：“九爷的眼光，大小姐自然是信的。可九爷……那两人求告到九爷门下，想要讨一条路径离开上海滩，这身上扛着的事情到底多大，九爷真摸透了？”
微微一愣，九爷一双眼睛里顿时多了几分狐疑：“小虎，你这......话里有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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