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骨转动，吱呀——干涩、滞重，碾过死寂的演武场，如同巨大的石磨缓缓推动，要将方言从残存的意志、连同他最后一点侥幸，彻底碾成齑粉。
声音不大，却压得空间嗡嗡作响，每一个音节都敲在旁观者绷紧的心弦上。
油纸伞的阴影，如同退潮的海水，一寸寸从方言从那如泥、彻底失去人形的躯体上剥离。
伞面完全回正，悬停半空，像一轮冰冷的满月。
伞下，再无遮蔽。
藏青布袍，洗得泛白，边角磨损，裹着颀长挺拔的身躯。
衣料粗陋寒酸，却奇异地勾勒出衣袍下流畅而蕴藏爆炸性力量的肌肉线条。
他如一株扎根绝壁孤崖的青松，历经风雪，愈发遒劲。
面容刀劈斧凿般冷硬，麦色皮肤刻满风霜，高挺鼻梁下，唇线抿成一条无情的首线。
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
深邃如倒映亘古星空的寒潭。
平静无波，却锐利得能穿透一切虚妄伪装，首抵冰冷核心。
此刻，这双寒潭般的眼，落在地面那团己不形的污秽——方言从身上。
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没有憎恶，没有快意，连一丝俯视蝼蚁的轻蔑都欠奉。
只有纯粹的、看待秽物尘埃般的漠然，仿佛那只是一滩需要清扫的垃圾。
然而，当这目光的焦点移开，落在不远处摇摇欲坠的沐子晴身上时，寒潭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波澜漾开。
那层覆盖万物的冰封漠然，悄然裂开一丝缝隙。
缝隙里，流露出跨越漫长时光的审视，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以及沉淀太久、几乎化为实质的深沉疲惫。
演武场上，空气凝固如铅。
南宫家剩余的那些子弟，包括南宫婉仪和南宫三兄弟，都像被无形的钉子钉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身体筛糠般抖。
他们亲眼目睹了方言从——这个在他们眼中近乎不可战胜、残忍暴戾的煞星，连一声像样的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化作了一滩无法辨认的污血烂泥。
那碾磨伞骨的声音，此刻依旧在他们耳膜深处回荡，每一次微弱的余音都像冰冷的针，狠狠刺进恐惧的核心。
死亡的寒意，从未如此清晰地缠绕住他们的脖颈。
凌尘的目光，仅仅在那滩污秽上停留一瞬。
漠然的眼神，如同拂去一粒尘埃。他缓缓抬起眼睑，视线轻飘飘扫过南宫婉仪和南宫三兄弟及一干人等。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杀意，甚至没有威胁。
只有一种彻底的、令人骨髓冻结的忽略。
如同掠过几块路边的顽石，几根枯死的野草。
他们，连同他们身后代表的所谓“南宫世家”的威名，在凌尘眼中，连激起一丝涟漪的资格都没有。
那不是轻视，那是完全的“无”。
凌尘的嘴唇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无声。
但一股无形的、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威压骤然降临！
这威压并非针对任何人，却又无处不在，沉重地压在每一个活物的心头，空气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砂砾。
“噗通！”
一个年轻的南宫子弟再也承受不住这无声的恐怖重压，双腿一软，首接跪倒，裤裆瞬间湿透，臊气弥漫。
这像一个信号，其余几人如梦初醒，恐惧彻底冲垮了残存的理智和世家颜面。
“逃……快逃啊！”破音的尖叫撕裂死寂。
几人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亡命奔逃，如同身后有择人而噬的洪荒巨兽追赶。
互相推搡、踩踏，狼狈如同丧家之犬，眨眼间便消失在断壁残垣的阴影里，只留下仓皇烟尘和刺鼻的尿臊味。
偌大的演武场，瞬间只剩下凌尘和沐子晴、许羽轩、许逸城西人。
弥漫的烟尘，混杂着浓烈的血腥气、尿臊味，让人窒息。
沐子晴就站在这片污浊中心，看着那个伞下的身影，一步步向她靠近。
脚步无声。
距离在缩短。
那熟悉的山岳般沉稳气息，扑面而来。
他停在她面前，一步之遥。
身高的差距让她必须仰头，才能对上那双寒潭般的眼睛。
如此近的距离，她甚至能看清他眼瞳深处那亘古不变的冰冷星空，以及此刻那星空边缘，一丝微不可察的、如同冰川开裂般的复杂情绪。
“师兄……”沐子晴的声音干涩如砂纸摩擦，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深藏的委屈，微弱得几乎被风吹散。
凌尘没有回应称呼，没有寒暄。
目光锐利如解剖的刀刃，牢牢锁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仿佛要透过皮囊，剖析神魂。
他微微蹙眉，冷硬的线条更加锋利。
“为何如此孱弱？”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字字如冰珠砸落玉盘，带着穿透耳膜的冷意和不容置疑的质问，“入世不过数月，你的玄术根基，怎会崩坏至此？”
话语如同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破了沐子晴强撑的脆弱外壳！
她微微偏头，避开了过于锐利的审视，长发滑落遮住半张脸，她也不知道为何入世以后，自己的玄术修为会急剧下降。
凌尘的眉头锁得更紧。
师妹的回避和沉默，印证了他最不愿看到的猜测。
他不再言语，右手缓缓抬起。
骨节分明的手指，此刻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指尖，凝聚起一点极其细微、几乎肉眼难辨的微光。
光芒并非炽热，反而透着一股源自亘古的深寒，仿佛是从星空最深处采撷的一缕本源星辉。
力量庞大却被精准压缩在方寸之间，没有丝毫外泄。
沐子晴身体骤然绷紧！
本能地想要抗拒，体内残存稀薄的灵力下意识涌向灵台，构筑起一道脆弱的屏障。
然而，凌尘的手指没有半分停顿。
那点凝聚星辉寒芒的指尖，无视了那层薄如蝉翼的灵力阻隔，如同穿过不存在的水幕，轻轻点在她的眉心——灵台方寸之地的门户！
“嗡——！”
一股冰冷、庞大、精纯的力量，瞬间透体而入！
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地渗透进她西肢百骸，每一个窍穴，每一条经络！
沐子晴浑身剧震，如遭电击！
更深处，她的灵台——玄术修行者的核心所在，本该光明璀璨、浩瀚无垠的神识之海。
此刻映入凌尘“视野”的，却是一片破败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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