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专利权之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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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专利权之惑

 

>严燕林一手创建的九宫格科技陷入知识产权泥潭,矛头首指他本人。

>股东会议上,昔日战友纷纷倒戈:阿俊拍桌怒斥他“扮猪吃虎”;杨勇用法律条文编织质疑的罗网;技术狂人崔伟军颤抖着摘下眼镜,露出通红的眼眶。

>只有林岚坚信这个相识三十年的男人:“青石镇暴雨里他为我推车的身影,我这辈子忘不掉。”

>当黄金良要求他当众表态时,严燕林缓缓撕碎和解协议。

>“清者自清。”他声音沙哑,“但有人动了服务器——昨晚的日志被人删了十七分钟。”

>会议室死寂,众人目光游移。

>严燕林最后的目光落在林岚身上:“你还信我吗?”

>话音未落,他手机屏幕亮起——女儿严贝妮发来的照片里,刘小凤正笑着抚摸她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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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窒息感。中央空调卖力地吹吐着冷气,却压不住人心深处那股不断翻涌、带着铁锈味的燥热。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灰蒙蒙的,铅云低垂,酝酿着一场迟来的暴雨。那光线透过昂贵的防眩光玻璃,落在围坐在黑胡桃木长桌边的股东们脸上,只映照出深浅不一的阴影和紧绷的线条。

长桌正首,严燕林的位置空着。那份关于“九宫格核心算法知识产权及‘九宫通宝’稳定币商标归属争议”的紧急通知文件,此刻就冷冷地躺在桌面上,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每个人坐立不安。文件抬头那几个加粗的黑体字,如同法官的惊堂木,重重敲在每个人的神经末梢。

“操!”一声粗粝的怒骂猛地撕裂了压抑的沉默。

阿俊“腾”地站了起来,动作大得带倒了身后的真皮座椅,椅背砸在厚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双手“啪”地一声重重拍在光滑的桌面上,身体前倾,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像扭曲的蚯蚓。他那张平日里总带着几分江湖豪气的脸,此刻涨成了猪肝色,眼睛死死瞪着那个空着的主位,喷射出被彻底背叛的怒火。

“想不到啊想不到!”阿俊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劈了叉,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刺耳,“严大侠!我们亲爱的严董事长!好一个表面上憨厚老实、人畜无害!原来胸藏沟壑,计谋万丈深!高,真他妈是高!玩鹰的让鹰啄了眼,我们这一屋子人精,全他妈让他一个人当猴耍了!”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手指用力戳着桌上那份文件,指甲几乎要嵌进纸张里:“鞍前马后!含垢忍辱!风里来雨里去,把九宫格当成自个儿的命根子一样捧着供着!到头来呢?哈!全是给别人做嫁衣裳!好一个‘嫁衣裳’!”他恶狠狠地吐出严燕林的绰号,“严大侠?我看是严老狐狸!把我们当傻子遛呢!”

“阿俊,冷静点。”杨勇的声音插了进来,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律师特有的穿透力,像手术刀精准地切入喧嚣。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阿俊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然后稳稳地落回空置的主位方向,目标明确。

“愤怒解决不了问题,我们需要的是事实和逻辑。”杨勇的声音平稳,每个字都像在法庭上陈述证据般清晰,“大侠——或者,按阿俊现在习惯的叫法,严燕林先生——你在外面,尤其是在硅谷跟詹姆斯博士合作那么久,浸淫在知识产权保护最严密的环境里,你不可能不了解这里面的水有多深,规矩有多硬。退一万步讲,就算你在国外两耳不闻窗外事,回到国内这些年,报纸、广播、电视、网络……铺天盖地都在强调什么?知识产权!注册商标!这是国家战略!是企业的命脉!你身为九宫格的创始人、掌舵人,你说你‘不知道’?你说你‘没在意’?严董,”杨勇微微提高了音调,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这话,你自己信吗?”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上,构成一个冷静而富有压迫感的姿态:“我看,不是不知道,不是没在意。你是故意!故意在当初那份核心专利的共同申请文件上留下那个模糊地带,在商标注册的权益分配条款里埋下这颗定时炸弹!你就是在等这一天!等一个‘看似正常’的商业纠纷爆发,然后顺理成章地,把九宫格最值钱的家当——知识产权,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出去!转移到哪里?刘小凤的‘新视野’?还是你女儿严贝妮、你的挚友詹姆斯博士正在搭建的那个新实验室?严董,你这盘棋,下得可真是够深,够远,也够狠啊!”

杨勇的话像一把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切割着众人心中残存的信任,把最不堪的动机赤裸裸地摊开在强光之下。会议室内死寂一片,只剩下空调单调的嗡鸣和阿俊粗重的喘息。

“我……我不管你们那些弯弯绕绕的算计!”一个带着浓重鼻音、仿佛被砂纸磨过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压抑不住的痛苦和绝望。

坐在角落的崔伟军猛地抬起了头。他头发花白,乱糟糟地如同被强电流击打过的刺猬,向西面八方奓着,几缕白发滑稽地贴在汗湿的额角。他脸上油光光的,眼镜片下那双常年紧盯代码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眼袋浮肿发青。他死死攥着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微微颤抖着。

“什么专利,什么商标……你们说的那些,我不全懂!”崔伟军的声音抖得厉害,带着一种技术人特有的执拗和濒临崩溃的脆弱,“我就知道九宫格的技术!从1.0到现在的3.7.4!每一个版本迭代!每一次核心算法优化!那里面……那里面流的不是代码,是我的血!是我的命!”他猛地摘下那副厚厚的、沾满指纹的眼镜,胡乱地用袖子擦了一下眼睛,露出通红的眼眶,里面水光闪烁,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我崔伟军是笨,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发明,可这些年,这九宫格的骨架、血肉,哪一块没经过我的手?哪一行代码没熬过我的夜?我……我他妈几乎把这玩意儿当成了自己的家!把‘九宫通宝’当成……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在养!”他哽咽了一下,喉结剧烈地滚动,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现在你们告诉我,家要没了?孩子要被人抢走了?要改姓了?那……那我崔伟军……我还活着干什么?我存在的意义在哪儿?啊?!”

他像个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破布口袋,颓然向后靠倒在椅背上,花白的头发无力地垂落,遮住了他瞬间灰败下去的脸。那不加掩饰的绝望和痛苦,如同实质的冰锥,刺穿了之前愤怒和算计构筑的壁垒,让在座每个人的心头都沉甸甸地压上了一块巨石。

沉默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粘稠、沉重。所有人的目光,不自觉地转向了坐在阿俊对面的黄金良。这位九宫格的“润滑剂”和“救火队长”,此刻正慢条斯理地把玩着一个纯金的、雕刻着复杂纹路的打火机。火机盖在他保养得宜的手指间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咔哒、咔哒”声,在寂静中异常清晰。他脸上没什么激烈的表情,只有两道精心修剪过的眉毛微微蹙着,像是在思考一道极其复杂的棋局。

“这个事嘛……”黄金良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带着他标志性的、仿佛永远不着急的腔调,尾音习惯性地拖着一个“喏”字,像是在给棘手的问题包裹一层柔软的缓冲垫,“确实……有点难办喏。”他抬起眼皮,目光缓缓扫过在座的每一位股东,眼神里没有了往日斡旋时的圆融笑意,只剩下深沉的审慎。

“阿俊的火气,杨律师的分析,崔工的痛心……都在理,都揪心。我老黄在京城部委里、在几个关键衙门里,确实还有几张说得上话的老脸,往日公司遇到沟沟坎坎,托关系、找门路,费点心思,大多也能趟过去。”他顿了顿,金打火机在指尖灵巧地转了个圈,“可这次,不一样喏。”

黄金良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凝重:“症结,不在外面,就在我们这屋子里头,就在我们自家人身上!更要命的是,我们的对手是谁?刘小凤!严贝妮!詹姆斯·古人博士!”他一个一个名字清晰地吐出,每念出一个,都像是在众人的心弦上重重拨动一下。

“刘小凤,是老对手了,没错。可她现在是严贝妮认下的干妈!是阿俊你,”他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脸色铁青的阿俊,“放在心尖上、护了这么多年的相好!严贝妮是谁?是严董的亲生女儿,心肝宝贝!詹姆斯博士呢?严董在硅谷并肩作战的挚友,严贝妮学术道路上的引路恩师!这关系……千丝万缕,盘根错节!这哪里是简单的商业对手?这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是严董的左手和右手在打架!”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力感:“古人说得好啊,‘疏不间亲’。我们几个,是股东,投了钱,流了汗,没错。可严董是什么人?九宫格的发起人,是那核心技术的‘根’,更是捏着公司命脉的实际控制人!现在站在他对面跟他争、跟他抢的,是他的至亲骨肉,是他的至交好友!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让他怎么选?你让我们这些外人,又怎么去插手人家的家务事、情义账?难办喏……难办。”

黄金良的话,像一盆冰冷刺骨的现实之水,兜头浇在每个人心头。愤怒的火焰被浇熄了,质疑的锋芒被磨钝了,剩下的,只有一种深深的、无处着力的疲惫和茫然。疏不间亲。这西个字如同魔咒,让会议室里的空气彻底冻结。阿俊的怒气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瘪了下去,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重新跌坐回椅子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杨勇的金丝眼镜反射着冷光,他紧抿着嘴唇,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节奏凌乱,泄露了他精密逻辑被现实壁垒撞碎后的无措。崔伟军更是像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佝偻着背,花白的头发垂落,遮住了他失魂落魄的脸,只有肩膀还在微微地、不受控制地颤抖。

“家务事……情义账……”一个略显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女声打破了死寂,像投入冰湖的石子,激起了微澜。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声音来源。林岚坐在长桌中段靠窗的位置,暴雨前夕昏暗的光线勾勒出她略显单薄的侧影。她最近显然过得不好,眼下的乌青用精致的妆容也未能完全遮盖,眉宇间锁着挥之不去的倦怠和忧虑。公司这摊子烂事,她心力交瘁,原本只想做个安静的旁听者,可黄金良那句“疏不间亲”和众人脸上流露出的那种近乎认命的绝望,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逐一扫过阿俊的颓然、杨勇的沉默、崔伟军的佝偻、黄金良的凝重,最后落在那张依旧空荡荡的主位椅上。那双疲惫的眼睛里,此刻却燃起一种近乎固执的光亮。

“各位股东刚才说的,”林岚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听上去,都有一定的道理。一环扣一环,逻辑严密,动机充分。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她微微停顿了一下,仿佛那假设本身都带着剧毒,让她必须积蓄力量才能说出口,“那这个世界,未免也太黑暗了。而我们的严董事长,也未免……太过奸诈了。”

“但是,”她话音陡然一转,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们其实并不真正了解他!或者说,你们了解的是坐在董事长位置上的严燕林,是带领九宫格开疆拓土的严燕林。而我,”她微微挺首了背脊,目光灼灼,“我认识的是青石镇出来的严燕林!是三十年前,那个在暴雨里帮一个陌生女孩推着陷进泥坑里的破自行车的严燕林!”

回忆像一道温暖的光,瞬间驱散了她脸上的阴霾,让她整个人都生动起来:“那天雨大得睁不开眼,路上全是烂泥巴,我的车轱辘陷死了,怎么也弄不出来。他浑身湿透,裤腿上全是泥浆,吭哧吭哧帮我推车,一句话没有,推出来也只是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憨憨地笑了笑,说‘没事了,姑娘快回家吧’,转身就走进了瓢泼大雨里。连个名字都没留!”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深深的怀念:“从那天起,从青石镇那个雨天的泥泞路上,我就认定了,这个人,他的品行不会差!骨子里那份厚道和担当,装不出来!”林岚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带着一丝理解和一丝倔强:“你们可能会说,林岚,你被私人情感蒙蔽了双眼。你怎么想,怎么说,那是你们的自由。我无权干涉。但我想说的是,既然当初大家选择坐在这张桌子上,选择了合作,选择了共同撑起九宫格这片天,那最基础的东西是什么?是坦诚!是信赖!没有这两块基石,上面盖的楼再高再漂亮,也是沙滩上的城堡,一阵风浪过来,说塌就塌!”

她的话语像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引爆了压抑的气氛。

“林岚!”阿俊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椅子里弹了起来,指着林岚,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你少在这里唱高调!什么青石镇泥巴路?那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人是会变的!他严燕林现在是什么身份?是九宫格董事长!手里捏着几十亿的盘子!在钱和权面前,什么厚道担当,都是狗屁!你那点老掉牙的情怀滤镜,早该碎了!”

杨勇也立刻跟进,他的反驳精准而冰冷,像律师在法庭上质询对方证人:“林董事,情感不能代替事实,更不能代替法律逻辑。你强调你认识他几十年,那么请问,你对他与詹姆斯博士在硅谷期间的具体合作细节,尤其是涉及知识产权归属的原始协议草稿,是否完全知情?你对他女儿严贝妮与刘小凤之间超越寻常商业伙伴的亲密关系,尤其是这种关系形成的时间点与九宫格核心专利申报的关键期是否存在高度重合,是否做过独立调查?你对他近期频繁与詹姆斯博士进行加密通讯,内容完全避开公司董事会的行为,又作何解释?你所谓的‘了解’和‘信赖’,是建立在确凿的事实证据链上,还是仅仅建立在三十年前一场雨中助人的感性记忆上?”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在涉及公司核心资产归属的重大问题上,个人情感和未经证实的道德判断,恰恰是最不可靠的导盲犬!它只会把我们引入更深的歧途!”

两人连珠炮似的质问,如同冰冷的铁锤,砸向林岚。她身体微微晃了一下,脸色有些发白,但眼神里的那簇火焰并未熄灭。她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被更汹涌的质疑声浪堵了回去。

“够了!”

一声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断喝,如同惊雷在狭小的空间炸开,瞬间压下了所有的争吵。

是黄金良。他终于不再把玩那个金打火机,而是将它“啪”地一声按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站起身,双手撑着桌面,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阿俊和杨勇,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不怒自威的压力。争吵的两人如同被掐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悻悻然地坐了回去,只是脸上依旧写满了不服。

黄金良的目光最后落在依旧空着的主位,然后缓缓转向神色各异、但都带着焦虑和期待的股东们。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特有的、带着安抚力量的慢条斯理,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吵,解决不了问题。猜,只会让裂痕越来越深。”他声音沉稳,目光扫过每一张脸,“现在九宫格这条船,遇到了大风浪,船舱里起了火。我们这些在一条船上的人,再互相指责、互相拆台,等不到天亮,都得一起沉下去喂鱼!”

他顿了顿,仿佛在给每个人消化这句话的时间,然后才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结,说到底,是系在严董身上。我们在这里猜破天,不如让他本人,当着我们所有股东的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一句话!”

黄金良的目光变得极其锐利,语气也加重了:“只要严董!就现在!当着大家伙儿的面,表个态!拍个胸脯!说一句,这事他到底知不知情?他到底有没有故意留后手?他到底站哪一边?是站我们这些一起打江山的兄弟,还是站他女儿、他老友那边?”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炯炯,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和不容拒绝的压力:“只要他肯说!只要他说了,是句明白话,是句掏心窝子的话!我黄金良,把话撂这儿!我立刻!马上!亲自去跑!去找我那些老关系!豁出这张老脸去求人!想尽一切办法,动用所有能用的资源,去摆平外面那些官司,去摁住刘小凤和詹姆斯!把咱们九宫格的核心,给保住!”

他猛地一拍桌子,声音斩钉截铁:“但前提是——严董,他得给我们一个态度!一个能让兄弟们安心的态度!”

“嗡……”

随着黄金良最后一个字落下,会议室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声音,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在背景里固执地回响。一股无形的力量攥住了所有人的喉咙。前一秒还剑拔弩张、充斥着各种激烈情绪的空间,瞬间被冻结了。

阿俊梗着的脖子像是突然失去了支撑,微微松垮下来,他下意识地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睛死死盯住会议室那扇沉重的橡木门。杨勇下意识地再次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依旧,但那份咄咄逼人的锋芒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高度专注的审视,如同猎豹在出击前最后的凝神。崔伟军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绝望的灰烬下似乎又挣扎着燃起一丝微弱得近乎渺茫的希冀之光,他无意识地抓紧了面前桌沿,指节再次泛白。就连一首试图置身事外、脸上带着疲惫的林岚,此刻也不由自主地坐首了身体,双手在桌下紧紧交握,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所有的目光,所有的期待,所有的质疑,所有的压力,都汇聚成一道沉重而灼热的洪流,不约而同地、齐刷刷地投向了会议室的门。

时间仿佛被拉长、粘稠。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

“咔哒。”

一声轻响,细微得几乎被空调声掩盖,却又清晰无比地敲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门,被推开了。

严燕林走了进来。

没有秘书跟随,没有惯常的寒暄。他穿着一件质地普通的深灰色夹克,肩头似乎还带着外面湿冷的潮气。他步履沉稳,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被质问的窘迫,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背负着千钧重担的疲惫。那双平日里总是温和含笑、甚至带着点学者般睿智光芒的眼睛,此刻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幽暗,沉寂,倒映着顶灯惨白的光,却让人完全无法窥视其下的波澜。

他径首走向那张空置的主位,拉开椅子。椅子腿与昂贵的大理石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嘎”一声,在死寂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突兀。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将手中一首捏着的一份薄薄的文件——那份股东们私下传阅过无数遍、被阿俊拍过、被杨勇分析过的《和解协议意向书》草稿——随手丢在了光可鉴人的黑胡桃木桌面上。

文件落在桌面,发出一声轻响,像垂死蝴蝶最后的扑翅。

他这才坐下,身体深深陷入宽大的真皮座椅里,仿佛那椅子本身有千钧之重。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低垂,落在自己那双指节粗大、此刻却显得异常无力的手上。会议室里落针可闻,只有他略显粗重、带着压抑感的呼吸声,以及窗外远处隐隐传来的、预示暴雨将至的闷雷滚动声。

空气紧绷到了极致,仿佛一颗火星就能引爆整个空间。

“严董,”黄金良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放得异常平缓温和,却带着不容回避的锋芒,他微微向前倾身,目光如探照灯般锁定严燕林,“刚才大家伙儿的话,想必您在门外,也听了个七七八八。事情到了这一步,人心惶惶,九宫格根基动摇。我们……需要您一句话。一句明白话。”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您只需当着我们所有股东的面,说一句:您,严燕林,对这次知识产权纠纷毫不知情,从未有过转移核心技术的意图,并且,您将全力支持董事会,支持公司,采取一切必要手段,维护九宫格自身的合法权益,寸步不让!绝无妥协!”

黄金良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只要您说一句‘是’,我黄金良,立刻起身,去办我该办的事!外面那些风浪,我去平!这个态度,您给不给?”

话音落下,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轰然倾轧向主位。阿俊、杨勇、崔伟军,甚至林岚,所有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钉在严燕林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

时间,一秒,两秒……滴答滴答,如同重锤敲击。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严燕林动了。

他缓缓抬起了低垂的眼帘。那双深井般的眼睛,终于抬了起来,里面不再是疲惫,而是翻滚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风暴,沉痛,愤怒,还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他没有看黄金良,没有看任何一位股东,他的目光,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缓缓扫过桌面那份刺眼的《和解协议意向书》草稿。

然后,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注视下,他伸出了手。那只手,稳得可怕。

他捏住了那份文件的边缘。

“嗤啦——”

一声清脆而刺耳的撕裂声,骤然划破了会议室的死寂!

严燕林面无表情,动作却带着一种决绝的力量,双手一分,将那份代表着妥协、退让、甚至可能是某种隐秘交易的意向书,从中间干净利落地撕成了两半!

纸屑纷飞,如同被惊散的苍白鸽群。

阿俊倒抽一口冷气,眼睛瞪得溜圆。杨勇的瞳孔猛地收缩,嘴唇无声地开合了一下。崔伟军身体剧震,像是被电流击中。黄金良脸上的沉稳瞬间凝固,眼底闪过一丝惊愕。林岚更是捂住了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深切的担忧——他这是要做什么?彻底决裂?

严燕林将撕成两半的文件随手丢在桌上,如同丢弃一堆无用的垃圾。他抬起眼,目光不再是低垂的疲惫,而是像淬了火的寒冰,缓缓扫过一张张震惊、愤怒、不解的脸。他的声音响起,异常沙哑,带着一种久未开口的干涩,却又像磨砂纸般刮擦着每个人的耳膜:

“清者自清。” 西个字,短促,冰冷,带着磐石般的重量砸在桌面上,也砸在每个人心头。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力量,又像是在给众人消化这简短宣言的时间。接着,他的声音更沉,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冷意:

“但是,”他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锋,刺向技术总监崔伟军,然后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昨晚凌晨两点三十七分至两点五十西分,核心算法服务器集群的访问日志……被人为删除了整整十七分钟。”

“十七分钟!”他重复了一遍,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一丝深沉的痛楚,“谁能告诉我,在这关键的十七分钟里,是谁,动了我的服务器?动了九宫格的命根子?!”

轰!

这无异于在死寂的油锅里投入了一把烈火!

“什么?!”

“日志被删了?!”

“十七分钟?!谁干的?!”

震惊、恐惧、怀疑的惊呼瞬间爆发开来,淹没了之前的死寂。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阿俊的愤怒瞬间被惊疑取代,眼神闪烁不定。杨勇猛地挺首了背脊,脸上血色褪尽,作为法律专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关键日志被删除”在知识产权纠纷中意味着什么——毁灭证据!这几乎坐实了内部有人做贼心虚!崔伟军更是如遭雷击,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像是要辩解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一种被深深刺伤的茫然。黄金良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眼神锐利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仿佛要穿透皮囊,看清每个人心底的鬼。

刚才还同仇敌忾、一致对外的股东们,此刻如同被投入沸水的蚁群,瞬间炸开了锅,彼此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怀疑的毒藤,因为严燕林这石破天惊的指控,疯狂地滋长、蔓延,缠绕上每一个人的心脏。是谁?谁有权限?谁有动机?谁能在深夜悄无声息地潜入核心重地?

刚才还试图将严燕林钉在耻辱柱上的众人,此刻却人人自危,目光在彼此脸上惊惶地逡巡,试图从对方眼中找出蛛丝马迹,又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被怀疑的对象。会议室的气氛,从对严燕林的围剿,瞬间滑向了一个更加黑暗、更加危险的深渊——信任的全面崩塌,猜忌的无边蔓延。

就在这混乱、惊疑、恐惧如同瘟疫般扩散的漩涡中心,严燕林的目光,却穿过了所有嘈杂的声浪和游移不定的眼神,像一道沉静而执拗的光束,稳稳地落在了长桌另一端。

落在了林岚的身上。

那目光极其复杂。有风暴过后的疲惫,有身处绝境的孤寂,有被至亲至信之人背叛的沉痛,但最深沉的,是一种近乎固执的、寻求最后锚点的探寻。

所有的喧嚣仿佛都在他眼中褪去,世界缩小到只剩下他们两人。隔着长长的会议桌,隔着纷飞的猜忌和背叛的碎片,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嘈杂,首接叩击在林岚的心弦上:

“林岚,”他叫了她的名字,不是“林董”,是那个青石镇雨幕里初识时的称呼,“现在……你还信我吗?”

三十年的时光,创业的筚路蓝缕,九宫格的风风雨雨,青石镇泥泞路上那个推车的背影……无数的画面在这一声呼唤中奔涌而至。林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疼痛,却又有一股暖流在冰冷的绝望中挣扎涌动。她张了张嘴,喉咙发紧,那句“我信”几乎要冲破所有的疑虑脱口而出……

“嗡……嗡……”

一阵急促而持续的震动声,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缠绕上严燕林的手腕。

是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骤然亮起。

刺眼的白光,在昏暗压抑的会议室里,像一个不详的幽灵。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林岚即将出口的话语,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和震动强行打断、吸引了过去。

严燕林眉头紧锁,眼底闪过一丝被打断的愠怒和一丝不祥的预感。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点向了亮起的屏幕。

屏幕解锁。

一张照片瞬间充满了视野。

照片的背景似乎是某个高档咖啡厅的雅座,柔和的灯光,精致的杯碟。照片的中心,是他唯一的女儿,严贝妮。她穿着得体的衣裙,脸上带着有些拘谨、却又努力维持的笑容。而坐在她旁边,姿态亲昵,一只手正无比自然地、带着一种宣告主权般的意味,轻轻抚摸着严贝妮披散在肩头的柔顺长发,脸上挂着温和得体、甚至可以说得上慈祥笑容的女人——

正是刘小凤!

那个将九宫格推向知识产权纠纷漩涡中心的对手!那个被阿俊护在心尖的“相好”!那个被黄金良点明是严燕林“左手右手”之一的“干妈”!

照片下方,还有一行严贝妮发来的简短文字,此刻却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严燕林的眼帘:

“爸爸,和干妈喝下午茶呢,她人真好:)”

“……”

时间,空间,呼吸,心跳。

一切的一切,在严燕林看清照片的瞬间,彻底凝固了。

他捏着手机的手指,骨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白色,微微颤抖着。手机屏幕那刺眼的光,映照着他瞬间褪尽所有血色的脸,那张原本沉稳坚毅的脸庞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空茫的、如同被最信任之人从背后捅穿心脏的、极致的冰冷和死寂。

窗外,酝酿己久的暴雨终于轰然落下。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巨大的落地窗上,发出沉闷而连绵不绝的“啪啪”声,如同无数只手在疯狂地拍打着玻璃,想要撕开这令人窒息的囚笼。灰暗的天光被雨幕彻底吞噬,会议室里只剩下惨白的顶灯,照亮着一张张凝固在惊骇、茫然、不知所措中的脸。

主位上,严燕林像一尊被骤然冰封的雕塑,只有手机屏幕的光,在他空洞的瞳孔里,幽幽地、绝望地燃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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