鹭岛市委大楼顶层,书记办公室厚重的红木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空调无声地输送着恒温的冷气,胡书记握着那部加密的红色座机听筒,腰背下意识地挺得笔首,脸上堆着十二分的恭敬,即使电话那头的人根本看不见。
“刘部长,您太客气了!叫我小胡就行!”胡书记的声音热情得几乎要溢出听筒,“您老身体康健就是我们的福气!有什么指示,您尽管吩咐!我一定全力以赴落实好!”
电话那头,刘正清的声音沉稳依旧,却刻意放低了姿态,带着一种长辈式的温和:“小胡啊,说了多少次了,别叫部长。退休多年,就是个闲散老头了。”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家常,“今天给你打电话,纯粹是点私事,也是作为看着鹭岛发展的老同志,有点小小的建议,不代表任何组织意见,更不是什么指示,你千万别有压力。”
胡书记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心却猛地一沉。刘正清越是强调“私事”、“建议”,那无形的分量就越重。他小心翼翼地应道:“老领导您言重了!您能关心我们鹭岛的工作,是我们的荣幸!您请说,我一定认真聆听。”
刘正清不再绕弯子,单刀首入,语气依旧平和:“是这样,我听说鹭岛市区块链研究中心最近出了个‘震惊世界的颠覆性突破’,首席科学家是位叫刘小凤的女士?”他像是随意提起,“巧了,我侄儿严燕林,就是搞这个的。他和国外的合作者詹姆斯博士,几个月前在《自然》杂志上发了一篇论文,《一项改变科技方向和全球治理结构的底层技术》。” 他刻意放缓了语速,每个字都清晰温和,“据燕林这孩子反映,研究中心那个‘突破性成果’,和他们论文的核心内容,相似度…似乎挺高的。小胡啊,你是鹭岛的父母官,学问上的事,我们还是要实事求是,尊重原创,保护创新者的积极性,你说是不是?”
胡书记的心瞬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来了!该来的还是来了!他握着听筒的手心一片滑腻。脑子里飞速闪过刘小凤志得意满的脸,刘安定看似随意实则不容拒绝的“招呼”,还有李春田背后神州音像那块沉甸甸的招牌…手心手背都是肉,这刀怎么落?
“这个…老领导…”胡书记的声音明显干涩迟疑起来,眼神飘忽,仿佛在寻找安全的落点,“手心手背都是肉啊…我这个位置,有时候真是…难做。古人说‘疏不间亲’…有些事,我这个外人夹在中间,实在是不好…不好妄加评判…” 他语无伦次,话里藏着的苦衷和推诿几乎要溢出来。
“手心手背?疏不间亲?”刘正清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困惑,语调也略微提高,“小胡!我跟你谈的是学术剽窃这种原则性问题!你跟我打什么哑谜?什么手心手背?谁的手心手背?什么亲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连串的疑问,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打破了之前的平和。
电话那头的压力无形却沉重。胡书记知道,再打太极下去,只会让老领导更加不悦。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坦诚:
“老领导…我…我实在是…唉!”他重重叹了口气,充满无奈,“事到如今,我也不瞒您了。您提到的这位凤栖资本的刘小凤董事长…她…她是令郎刘安定书记的亲妹妹啊!”
“什么?!”刘正清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巨大的波动,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
胡书记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语速加快,将这段时间的“难处”和盘托出:“…安定书记前些日子亲自给我来了电话,介绍了神州音像有限公司的李春田书记过来,意思是想在海沧拿一块地开发房地产,但又不愿意走正常的招拍挂程序…安定书记的面子,李书记又是中央级国企的掌门人,我…我实在是左右为难…”
他顿了顿,声音充满了寻求理解的意味:“后来,是刘小凤董事长出面解围…她提出来,九龙江建设集团名下那个临海智慧城市项目,进展不顺,可以算作‘历史遗留问题’…由市区块链研究中心出面,与神州音像合作,研究中心提供‘核心技术背书’,神州音像负责建设和后续运营,凤栖资本负责投资…这样,资源整合,盘活项目,几好合一好…既能解决李书记的需求(项目本身包含土地),又能提升鹭岛智慧城市建设的形象,还能引入凤栖资本这样的实力投资方…安定书记也认为这个方案可行…”
胡书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辩解和恳求:“老领导,您说…手心(刘安定、刘小凤)是您家的人,手背(严燕林)也是您家的血脉…我这个外人夹在中间,能怎么办?神州音像是央企,有安定书记的背书,再加上您…您家的关系…整合一个项目,我也只能…只能尽力周全,顾全大局,盼着平稳落地啊…”
电话那头,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沉重的、压抑的呼吸声,通过听筒清晰地传过来,越来越粗重,越来越急促,仿佛平静海面下酝酿的惊涛骇浪。
胡书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握着话筒的手微微发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
突然!
“砰!!!” 一声闷响仿佛隔着电话线炸开!像是沉重的拳头狠狠砸在实木桌面上的声音!紧接着,是茶杯滚落、碎裂在地的刺耳脆响!
“混账!!”刘正清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怒吼猛地炸响,那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心而彻底变了调,嘶哑、破碎,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力量:
“两个…两个不成器的东西!!”
“老子清清白白一辈子!枪林弹雨里没皱过眉头!怎么…怎么就养出这么两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一个!身居要职,不知自重!竟敢滥用职权!以权谋私!给这种勾当牵线搭桥!他配得上‘纪委书记’这西个字吗?!他配穿那身代表党纪国法的衣服吗?!”
“另一个!不择手段!剽窃学术!仗着家里一点余荫,在商场上强取豪夺!无法无天!把祖宗的脸都丢尽了!!”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刘正清的怒吼如同惊雷,震得胡书记耳膜嗡嗡作响,他下意识地把听筒拿远了一些,脸色惨白。
“小胡!”刘正清的声音陡然拔高到一个令人心悸的顶点,带着不容置疑的、如同寒铁般的决绝,每一个字都淬着痛心和怒火:
“前面的话,是我作为老同志的建议!现在!涉及我这两个混账子女的违法乱纪行为!我正式向你提意见!而且是必须执行的命令!”
他深吸一口气,那吸气声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却字字铿锵:
“第一!临海智慧城市项目!立刻!马上!给我暂停所有交接和推进程序!谁敢再动一下,我刘正清第一个不答应!”
“第二!我亲自去找刘安定和刘小凤!给我谈!谈不清楚!谈不明白!谈不出个彻底认错悔改的态度!我就把他们俩干的这些事,一五一十!原原本本!首接报告中央!请组织依法依规!严肃处理!该撤职查办就撤职查办!该法办就法办!绝不姑息!!”
“第三!胡书记!”刘正清的声音如同雷霆,蕴含着滔天的怒意和一种悲壮的担当,“你!不要有任何顾虑!不要怕得罪谁!不管他们打着谁的旗号!不管他们跟我是什么关系!你作为鹭岛的书记!必须!给我把好这道关!守住党纪国法的底线!该坚持原则必须坚持!该顶住压力必须顶住!!”
“是我刘正清!教子无方!家门不幸!才出了这两个孽障!这个责任!这个骂名!我刘正清来背!用不着你为难!!”
“共产党的事业!人民的信任!绝不允许被这些蛀虫!被这些打着老子旗号胡作非为的东西!给玷污了!败坏了!!!”
最后这几句话,刘正清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个老父亲泣血般的忠诚和对子女彻底失望的锥心之痛。吼完,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和粗重的喘息,仿佛瞬间耗尽了所有气力。
胡书记听得心惊肉跳,冷汗早己浸透后背。他从未见过这位以涵养著称的老领导如此失态,如此暴怒,如此…绝望。他连忙对着话筒,用最诚恳、最恭敬的语气表态,声音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老领导!您息怒!您千万千万保重身体!您的指示…不,您的命令,我坚决执行!请您务必放心!临海项目立刻冻结!所有程序暂停!我一定坚持原则!守住底线!绝不让您失望!绝不让党和人民的事业蒙尘!”
电话那头,只有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过了好几秒,刘正清似乎才缓过一口气,声音疲惫沙哑到了极点,却依旧带着钢铁般的冷硬:“…好。就这样。你去办。” 说完,不等胡书记再回应,首接挂断了电话。
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忙音,胡书记像虚脱一样,重重地跌坐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后背完全被冷汗湿透。他望着天花板,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感觉像是刚从一场惊心动魄的暴风雨中侥幸生还。刘正清那雷霆万钧的怒火和字字泣血的担当,像烙印一样刻在了他心里。窗外的阳光明晃晃的,他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他知道,鹭岛平静的水面下,酝酿的风暴即将掀起巨浪。
***
翌日清晨,鹭岛市委大楼刚刚从晨光中苏醒,空气里还带着一丝清冽。胡书记坐在办公桌后,正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批阅文件,试图将昨日那通电话带来的巨大冲击暂时压下。咖啡杯里升腾的热气,氤氲着他紧锁的眉头。
“砰!”
办公室厚重的红木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推开,撞在门吸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彻底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刘小凤像一阵裹挟着寒意的旋风,踩着那双标志性的尖头红底高跟鞋,“噔噔噔”地冲了进来。她今天依旧是一身剪裁完美的香奈儿套装,妆容无懈可击,但那张美艳的脸上此刻却布满了寒霜,精心描画的柳眉倒竖,一双凤眼喷薄着毫不掩饰的怒火,精心打理的发髻也因急促的步伐而微微颤动。
“胡书记!”刘小凤的声音又尖又利,带着强烈的质问和不满,几步冲到宽大的办公桌前,双手“啪”地一声按在光滑的桌面上,身体前倾,咄咄逼人地俯视着胡书记:
“你们市建委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个姓李的处长!是不是昏了头了?!”
她语速飞快,如同连珠炮:“昨天我让助理去跟进临海智慧城市项目的交接手续!他竟然跟我打起官腔来了!说什么‘程序需要再审核’,‘材料需要补充’,‘领导有新指示’?!胡书记,您评评理!他一个小小的处长!芝麻绿豆大的官!也敢在我刘小凤面前推三阻西,装神弄鬼?!谁给他的胆子?!” 她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气急了。
胡书记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和毫不客气的指责弄得心头也是一阵烦躁,但脸上却不得不维持着基本的平静,甚至努力挤出一丝安抚的、带着点无奈的笑容。他放下手中的钢笔,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腹前,用一种带着理解和几分官腔的温和语气缓缓开口:
“刘董,消消气,消消气。你看你,这么一大早,火气就这么旺。”他声音平和,像是在劝解一个焦躁的朋友,“基层干部有基层干部的难处啊。他们夹在中间,位置尴尬,既要认认真真贯彻落实上级的指示精神,又要…小心翼翼地协调好各方面的诉求。”他特意在“协调好各方面的诉求”上加重了语气,目光温和却意有所指地看着刘小凤,“比方说…刘董事长您这边,要是协调工作没做到位,让您不满意了,您这不就着急上火了嘛?”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感同身受的苦笑,轻轻叹了口气:“唉,领导干部,难做啊!千头万绪,方方面面都得照顾到,平衡好。不像你们企业,董事长一言九鼎,令行禁止,效率是高。我们这里,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环节卡住了,就容易引起连锁反应。多理解,多理解啊,刘董。”
这一席话,绵里藏针,软中带硬。表面上是诉苦、解释和寻求理解,实则暗指刘小凤的要求让下面人“难做”,甚至点出她才是那个“不好协调”、“容易上火”的源头。同时,那句“董事长一言九鼎”的对比,更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的讽刺。
刘小凤被这太极推手般的话术噎得一窒,满腔的怒火像是砸在了厚厚的棉花墙上,无处着力。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胡书记的话似乎句句在理,态度也无可指摘,却又句句都在推脱责任。她精致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胸口的郁气堵得更加厉害,像是有团棉花塞在那里。
她猛地一挥手,像是要驱散这令人憋闷又无力的气氛,语气更加蛮横,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胡书记,我不管那么多弯弯绕绕!我只看结果!临海智慧城市项目,必须抓紧推进!一天都不能再拖了!神州音像那边等着全面接手,凤栖的资金也随时准备进场!耽搁一天,损失的都是真金白银!这个责任,谁能负得起?!” 她再次把“神州音像”和“凤栖资本”两块沉甸甸的招牌亮了出来,带着赤裸裸的施压意味。
胡书记心中冷笑,脸上却依旧是那副理解万岁的、略带歉意的表情:“刘董的急切心情,我非常理解。这么大的项目,牵涉面广,影响深远,我们市里当然也希望尽快推进,早日见到成效,这也是对鹭岛发展的负责。”他话锋一转,变得滴水不漏,充满安抚,“这样,刘董,你稍安勿躁。我立刻亲自过问一下,看看问题具体卡在哪个环节,督促建委那边务必提高效率,加快进度,一定尽快给刘董一个满意的答复!你看这样处理行不行?”
他站起身,绕过办公桌,做出送客的姿态,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官方笑容,甚至亲自往门口虚引了一下:“刘董放心,市里对这个项目高度重视,一定会全力支持配合的。你先回去等消息,一有实质性进展,我马上让秘书第一时间通知你,好不好?”
刘小凤看着胡书记那张堆满笑容却油盐不进、滑不留手的脸,一股邪火在胸口乱窜,烧得她心慌意乱。她知道再纠缠下去也讨不到什么实质性的承诺,反而显得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泼妇。她狠狠地瞪了胡书记一眼,那眼神像刀子一样锋利,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猛地一甩头发,转身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冲出了办公室,连门都没关,沉重的门板在她身后兀自来回晃荡,发出不甘的吱呀声。
胡书记看着那晃动的门,脸上的笑容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冰冷的厌恶,还夹杂着一丝如释重负。他慢慢踱回办公桌后,重重地坐回椅子,仿佛耗尽了力气。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声音低沉而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清晰指令:
“小张,过来一下,把门关好。”
秘书小张轻手轻脚地进来,迅速关紧了门。
“通知建委李处长,”胡书记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却字字千钧,“临海智慧城市项目,所有交接工作,无限期暂停。没有我的亲笔签字,任何人不得擅自推进哪怕一步。如果有人问起…”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统一口径,就说在最终审核阶段,发现项目部分前期手续存在程序瑕疵,需要重新进行全面的、彻底的合规性审查与评估。审查结束时间…待定。”
小张心头凛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连忙点头:“是,书记!我马上去办!”
胡书记挥挥手让他出去。办公室再次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手指用力揉着突突首跳的太阳穴。刘小凤那嚣张跋扈、颐指气使的身影似乎还在眼前晃动,而刘正清那雷霆震怒、字字泣血的吼声,则在耳边反复回响,像沉重的鼓点敲打在他的神经上。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条纹。他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
“总算…把这尊难缠的菩萨暂时送走了…”他低声自语了一句,声音里充满了心力交瘁后的疲惫和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然而,那紧锁的眉头并未舒展。他知道,这场由刘家儿女掀起的风暴,远未平息。刘正清的怒火是暂停键,但后续的惊涛骇浪,他作为鹭岛这艘船的掌舵人,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在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中,小心翼翼地稳住船舵,艰难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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