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寒暑天,疯了以后的卫有华总是将两只手揣在袖子里,缩着肩膀,伸着脖子,不分晨昏早晚地在村子里走来走去,嘴里念念有词。
发起病的时候,会突然追着某一个人或者一群人大哭大闹大喊大叫。
张简小时候就被她追过,吓得在家哭了三天不敢出门。
此时的卫有华虽然还没疯,但精神状态也足够感人了,加上她说话的方式跟疯了以后的念念有词如出一辙,张简想认不出来都难。
罗小娟忙一把将卫有华拽开,叫她不要乱说话。
卫有华还不服气,昂着脖子犟嘴:“我哪里乱说话?我明明说的都是实话,三婶确实是喝了大粪水呀,我没喝过,我问问她嘛……”
被她妈两巴掌打了出去。
年老以后的罗小娟身形臃肿,皮肤枯的像树皮,因为疯掉的女儿整个人变得十分颓丧,和此时的青春靓丽判若两人,难怪张简认不出来。
罗小娟是众多妯娌里唯一一个愿意和姥姥王孝凤亲近的人。
张简读初中的时候每周末来看望姥姥王孝凤,经常看到她们两个一起坐在西山墙前面晒太阳。
王孝凤家有什么事,罗小娟也会过来帮忙,算是王孝凤在大张村最好的朋友了。
张简认出罗小娟以后,又向她欠身喊了一声嫂子。
她接连两声嫂子,将罗小娟喊得不住落泪。
罗小娟抹着眼泪说:“你看看你,怎么能这么想不开,那耗子药怎么能乱吃?这回差一点把命送掉了,差一点就见不着了……”
张简谎称失忆,张兰香就不想再提喝药自杀的事。
忙打断了罗小娟,悄悄跟她说:“她记不起来的事,以后就不要再提了,也不是什么好事,日子还要往下过,说那些不好的事有啥意思呢?”
罗小娟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略坐了一会儿,她跟张简说了几句好好养身体的话就先走了。
张兰香忙里忙外,帮着有穗做好了晚饭,看张简吃了一碗豆面疙瘩汤下去才放下心。
她抱着有轮回她自己的住处之前,再三叮嘱有穗和有衣晚上睡觉把门关好。
张兰香走了没多久,罗小娟去而复返。
她跟姥姥王孝凤来往的多,肯定知道很多关于姥姥的事,张简还在想怎么能从她嘴里套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罗小娟己经开了口:“按理说,我不该跟你讲这些事,但是不跟你讲,我心里又过意不去。”
她犹豫了一会后,将王孝凤这些年遭受的虐待毒打,以及卫平安的种种行径和盘托出。
张简仔细地听完后,对罗小娟充满敬意与感激。
她不是姥姥王孝凤,她也没有失忆,但在罗小娟眼里,眼前的王孝凤己经将过往的不幸忘得一干二净。
如果造成不幸的根源己经不存在了,王孝凤确实更应该忘记,但造成不幸的那个人随时都会出现,随时都能制造出更多的不幸。
让忘掉一切一无所知的王孝凤重新面对这些不幸,无异于一场可怕的噩梦。
罗小娟一口气说完以后,拉住张简的手连连叹气道:“你也是可怜,偏偏娘家离得那么远,但凡娘家离得近一点,有个兄弟姊妹的替你出个头,卫平安也不敢对你说打就打说骂就骂。”
姥姥王孝凤的娘家在另外一个县城,那个时候不像现在,两个县城之间,顶多开个半天的车也就到了。
那个时候出门基本靠走,两个县城的距离要走上十天半个月甚至更久。
王孝凤自从嫁过来,几乎就与娘家断了联系。
在张简的印象里,姥姥的娘家人只在姥姥的葬礼上出现过。
罗小娟叹完气,又劝张简说:“卫平安这两天出去赌钱去了,哪天回来也不知道,回来以后怎么对你,你心里面要有个准备。他要是再打你,你就躲,你就往外跑,再难你也要咬牙忍下去,千万不要再做傻事了。”
她又说了很多安慰张简的话,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不要跟男人计较,为了孩子坚强地活下去。
罗小娟说完话己经是深夜。
那个时候农村还没有通电,家家户户用的都是煤油灯,用棉絮捻出来的灯芯还没有筷子粗,点燃了以后能烧起来豆粒大小一点的火团,散发着让人昏昏欲睡的光芒。
有衣和有梁早己经在西边的里屋睡下了,有穗一首抱膝蹲在东边里屋的门槛上听罗小娟和张简说的话,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
罗小娟走了以后,她一脸紧张地看着张简。
她很怕她妈知道那些被虐待的事以后又会想不开,她惶惶不安地望着张简,喊了一声:“妈……”
几乎要哭出声来。
张简心都要碎了,忙向她伸出双手道:“快过来,让我抱抱。”
有穗立马手脚并用地爬到了床上,依偎在张简怀里,两只细小的手臂乱颤着将张简紧紧地抱住。
张简一遍一遍着她幼小的身躯,哄她睡觉。
她却将眼睛睁得大大的,生怕一合眼,她妈就不在了。
张简才经历过丧母之痛,她很明白有穗此时的心理,她心中一片酸楚,脸上却带出笑意,用额头抵着有穗的小额头说:“放心吧,我以后不会再做傻事了,日子再难,我都会好好地活下去,看着你好好长大。”
有穗的大眼睛忽闪一下,一串眼泪顺着小脸蛋滚滚而下。
她吸着鼻子说:“妈,你不许骗人!你跟我拉钩。”
她伸出小指,要跟张简拉钩。
拉钩是她小时候妈妈手把手教的她,每次妈妈答应给她买零食,她怕妈妈中途变卦,总会在妈妈出门时拉着妈妈的衣角要跟她拉钩。
妈妈每次也都会蹲下身来,郑重地跟她拉钩做保证。
此时,孩童时期的妈妈要拉钩,张简看着她伸出来的小拇指,不禁热泪盈眶。
“拉钩。”
张简伸出小拇指勾上有穗的小拇指。
母女两个相互勾着彼此的手指,一齐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
有了这样的保证,有穗才终于放了心,挤在张简的颈窝里沉沉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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