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正好，金光穿过车帘缝隙，跳跃在苏沐妍微垂的眼睫上。
三日回门。
按照规矩，新妇需在第三日偕同夫婿回娘家拜见父母。
马车驶离战王府，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哐嘡”声。
车厢内，气氛却有些微妙得让人坐立难安。
萧玦闭目养神，侧脸线条冷硬，下颌绷得紧紧的。
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街头巷尾口耳相传的那个杀伐果断、气势迫人的男人是他？
此刻他安静得像一尊玉像，只是那玉像似乎有些疲惫。
他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药香，比新婚那日更清淡了些，混杂着皂角清爽的气息，萦绕在不算宽敞的空间里。
苏沐妍悄悄打量他，目光从他紧蹙的眉头滑到苍白的薄唇，再到他放在膝上、骨节分明的手。
这双手，是握惯了兵器的吧？心思百转千回，前世今生，眼前这个人，始终像隔着一层浓雾。
就在这时，那闭目的男人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眸光锐利，精准地捕捉到她来不及收回的视线。
西目相对，空气仿佛被抽空了，连车轮滚动的声音都好像消失了。
苏沐妍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竭力维持着镇定。
萧玦唇角动了动，似笑非笑，身子毫无征兆地前倾。
属于他的、带着淡淡药香和冷冽气息的男性气息瞬间将苏沐妍笼罩。
这距离……太近了。
“看够了？”
他声音低沉，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尾音却浅浅上扬。
苏沐妍呼吸一窒，面上却从容不迫，甚至还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
“王爷风姿卓绝，妾身一时看入了迷，也是人之常情。”
“哦？”
萧玦挑眉，似乎对她的坦然有些意外，
“有多入迷？说来听听。”
他靠得更近了些，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难以忽视的瘙痒。
苏沐妍耳根忽地泛起一阵薄红，身体下意识想往后靠，拉开些距离，却被他不知何时伸出的大手轻轻按住了肩膀，
“王爷……”
她蹙眉，想提醒他注意分寸。
这算什么？调戏？
“嘘。”
萧玦食指抵在自己唇边，示意她噤声，眸光却不着痕迹地扫向车窗外。
外面人声鼎沸，车马喧嚣，正是京城最热闹的街市。
“妍儿，我们如今是夫妻……”
他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平淡。
苏沐妍看着他，等着下文。
夫妻？所以呢？
“陛下赐婚，万众瞩目。”
萧玦继续解释，手指却有些不规矩地在她肩头的衣料上轻轻着，指腹的薄茧带来奇异的触感，
“这桩婚事，多少双眼睛盯着，你我心知肚明。”
苏沐妍没说话，确实如此。
丞相嫡女嫁给手握重兵、性情莫测的战王，这本身就是京城最大的谈资。
“你我……虽……暂无夫妻之实，”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带着几分理所当然，
“但新婚燕尔，总要做足恩爱模样，免得落人口实，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既是做给这满城百姓看，稍后到了相府，自然也要做给你娘家人看。省得岳父岳母为你担心，也省得某些人……想太多。”
苏沐妍：“……”
这理由，真是冠冕堂皇得让人无法反驳。
做戏么？她懂。
前世在宫里，这种戏码她见得多了，也演得多了。
只是没想到，重活一世，刚出狼窝，又入了……嗯，另一个需要演戏的地方。
“王爷考虑周全。妾身省得。”
“如此……甚好！”
萧玦似乎很满意她的识时务，唇边那点笑意加深了些。
那只放在苏沐妍肩头的手，却并未拿开，反而悄悄收紧了些力道，让她不得不更贴近他一些。
萧玦深邃的眸子，始终若有似无地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审视。
男人的鼻尖似乎有意无意地靠近她发间，贪婪地捕捉着女孩发间刨花水恬淡的清香。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可以如此靠近她，光明正大，名正言顺。
这感觉……似乎还不坏？
苏沐妍只觉得如芒在背，索性也闭上眼，不去理会。
马车一路行至丞相府。
府门大开，苏哲携夫人，以及一众家眷早己等候多时。
见到战王府华丽的马车停稳，苏哲连忙带着众人上前迎接。
车帘掀开，萧玦率先下车，他今日穿着一身暗紫色锦袍，金线绣着暗纹，更显尊贵迫人。
他转身，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将苏沐妍扶下马车。
那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不容置疑的亲昵。
苏沐妍配合地将手搭在他的掌心，感受到他指腹的薄茧和微凉的体温。
“岳父，岳母。”萧玦微微颔首，声音平淡，却自有一股威仪。
苏哲连忙躬身：“不敢当，王爷亲临，臣惶恐。”
柳姨娘紧随苏哲身后，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
一双眼睛却像是黏在了苏沐妍身上，滴溜溜地转，带着几分打量，当然，更多的却是难以掩饰的嫉妒。
这丫头，真是飞上枝头了？
苏清莲则依偎在柳姨娘身旁，今日显然是精心装扮过的。
一身娇嫩的鹅黄衣裙，愈发衬得她身段纤弱，面容楚楚。
只是，当她的视线落在萧玦与苏沐妍紧握的双手上时，那双水眸深处压抑着的妒火几乎要烧穿出来。
还有……赵弈。
苏沐妍眼角余光扫到，心头微动。
三皇子赵弈今日竟然也来了。
他站在人群稍外围的位置，隔着几步远，正用一种极其复杂难言的目光望着这边并肩而立的两人。
是啊！此刻站在苏沐妍身边，接受众人或羡慕或探究目光的，本该是他赵弈才对。
世事弄人，呵。
萧玦却好似全然未觉周遭那些各异的目光和汹涌的暗流，依旧稳稳地牵着苏沐妍的手。
他步伐从容，姿态亲昵得理所当然，领着她，一步步踏入了既熟悉又陌生的丞相府大门。
回门宴设在了相府正厅。
席位安排上，萧玦与苏沐妍自然是并肩上座。
入了席，萧玦更是将那“恩爱夫妻”的戏码演得淋漓尽致，似是天生就该如此。
“这道水晶肴肉看着不错，岳父家的厨子手艺精进不少。”
他一面说着，一面自然地伸出筷子，夹了一块晶莹剔透的肴肉，越过桌上的距离，稳稳地放在苏沐妍面前的骨瓷小碟里。
“喏，尝尝？”
苏沐妍抬眸，对上他含笑的眼。这人演戏还真是不遗余力。
她配合地拿起筷子，小尝了一口，点头：
“嗯，味道确实极好。”
没过一会儿，他又凑近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声音压得极低，
“看那边，你那位好妹妹，脸都快绿了。”
苏沐妍顺着他的示意，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果然看到苏清莲正死死盯着这边。
而另一边的赵弈，则闷头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她心中那点因被迫演戏而起的不自在，忽然就散了。
竟觉得……萧玦这提议似乎也不赖？
演戏嘛，谁不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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