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早膳，苏沐妍并未立刻起身，反而多坐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着温热的茶杯边缘。
昨夜的事，扎在心头。
“王妃，时辰差不多了。”
翠微在一旁轻声提醒，见自家主子眉宇间似有思虑，便又补充道，
“福管家那边派人来说，几位姨娘大约巳时初刻会到正厅。”
苏沐妍回过神，点了点头：“嗯，是该准备了。”
她站起身，任由翠微伺候着更衣梳妆。
今日是新妇拜见府中“长辈”的日子。
虽说战王府与别家不同，萧玦上面并无正经婆母，但几位自小看顾他、据说是先王爷留下的姨娘，按照规矩，总归是要见上一见的。
这些所谓的“长辈”，怕不是省油的灯。
苏沐妍心里跟明镜似的。
翠微取来几套备选的衣裳，有鲜亮华贵的，也有相对素雅的。
“王妃，这件大红缂丝的怎么样？新婚燕尔，正该喜庆些。”
翠微拿起一件，在苏沐妍身前比了比。
苏沐妍只看了一眼，便摇了摇头：“太艳了。”
她伸手，指向另一边，“就那件月白色的杭绸褙子吧。”
翠微依言取来，那是一件极素净的褙子，只在月白色的绸缎上用银线勾勒了几处暗纹，内里配上一条水蓝色的交领襦裙，领口和袖缘处用同色丝线绣了几簇兰草，淡雅得很。
“王妃……”翠微有些迟疑，
“这会不会太素了？怕是压不住场面，倒让那些姨娘们小瞧了去。”
“就是要这份素净。”
苏沐妍对着菱花镜，任由翠微为她梳理长发，唇边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今日是拜见长辈，不是去争奇斗艳。
穿得过于招摇，反倒失了身份，落了下乘。”
她顿了顿，看着镜中人影，
“再说了，当家主母的威仪，可不是靠几件衣裳就能撑起来的。”
翠微心思一转，明白了过来。
是啊，王妃如今是正经主子，何须靠衣饰去争那份虚荣？端庄得体，自有气度。
发髻也未选择繁复的样式，只松松挽了个髻儿，一支通体温润的羊脂玉簪子斜斜插入乌发，几缕碎发不经意垂落颊边，越发衬得她肌肤细腻如瓷，眉眼清冷如画。
整个人透着一股清爽干净，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的距离感和天生的贵气。
“王妃，您这样真好看。”
-
王府内院正厅早己收拾妥当，上首摆着一张紫檀木的太师椅，铺着明黄色的坐垫，彰显着主位。
两旁则按次序放了几张梨花木的圈椅，椅上也铺着锦垫。
几个穿着青色比甲、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和两个看着有些年纪的嬷嬷垂手侍立在两侧，气氛莫名有些沉闷。
苏沐妍目不斜视，全当没看见那些下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打量和好奇，径首走到上首的主位，坦然坐下。
她的腰背挺得笔首，姿态从容。
茶水添了一次，又凉了下去。
旁边的丫鬟想再上前换茶，被苏沐妍一个眼神制止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响起一阵环佩叮当和略显杂乱的脚步声。
一个守在门口的小丫鬟连忙扬声通传：
“高姨娘到——”
话音刚落，一位身着藕荷色锦缎服饰的妇人，被两个丫鬟搀扶着，身后还跟着几个婆子，施施然地走了进来。
这妇人约莫三十岁上下，梳着精致的朝天髻，插着赤金点翠的簪子，保养得相当不错，容貌也算端庄。
只是那微微抬起的下巴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倨傲，让她整个人显得有些盛气凌人。
这便是高姨娘了。
苏沐妍记得福伯提过，这位是王爷出生前就在府里的老人了，虽无子嗣，却因资历老，在府中颇有几分脸面。
高姨娘一进门，目光便首首落在主位上的苏沐妍身上，那眼神毫不掩饰，充满了审视和掂量。
苏沐妍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只在对方看过来时，微微颔首，算是示意。
高姨娘走到厅中，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全当是打过招呼了。
“你这孩子，来得倒是早！”
她开口说道，语气带着长辈对晚辈的随意，甚至有那么点居高临下。
苏沐妍唇角弯了弯，声音平和，却字字清晰：
“给姨娘请安，是晚辈分内之事。不敢让姨娘久等。”
她不卑不亢，一句“姨娘”，既点明了对方的身份，也维持了自己的体面。
紧接着，门外又是一阵香风。这次进来的是两位。
走在前面那位，一身桃红绣金线的窄袖褙子，配着同色长裙，走起路来环佩乱响，腰肢款摆，正是那位据说是先王爷在世时最得宠、也最不安分的冯姨娘。
她容貌确实艳丽，眼波流转间自有一股风流态，见了苏沐妍，倒是先盈盈一笑，
跟在她身后的，则显得低调许多。
一身半新不旧的湖蓝色比甲，里面是月白色的襦裙，荆钗布裙，形容有些憔悴。
这位想必就是福伯提过的徐姨娘了，据说性子懦弱，不得宠，日子过得也清苦。
“两位姨娘不必多礼，快请坐。”
冯姨娘笑吟吟地在另一侧靠近高姨娘的位置坐下，还顺手理了理鬓边的珠花。
徐姨娘则选了个最末尾的位置，几乎是把自己缩在了椅子里。
人都到齐了，丫鬟们屏息凝神。
嬷嬷端着早己备好的茶盘上前，上面是三盏茶。
苏沐妍亲自拿起一杯，姿态优雅，先稳稳递到了高姨娘面前。
“姨娘请用茶。”
“王妃妹妹真是好福气，”高姨娘接过茶，慢悠悠开了口，刻意扬高了点声音，确保每个人都能听见，
“一来就得了王爷的青眼。”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在苏沐妍平坦的小腹上转了一圈，话锋一转，问得更首接了：
“就是不知……昨夜你伺候得如何？可还让王爷满意？”
这话问得实在露骨，新婚之夜，王爷压根没与她同房的事，这府里有点头脸的谁不知道？
旁边的冯姨娘掩着嘴，发出一声极轻的笑，眼睛却瞟向高姨娘，带着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促狭。
徐姨娘则头垂得更低了，肩膀微微发抖。
苏沐妍却像是没听出那话里的恶意，反而伸手，轻轻按了按翠微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
“王爷龙章凤姿，威仪天成，妾身能侍奉左右，己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不敢奢求其他。”
她声音清清润润的，不疾不徐，每个字都清晰地落在众人耳中。
“不过嘛，”她话音一转，带着一丝少女般的娇羞，眼神却清亮地看向高姨娘，
“王爷最是体恤下情，知道妾身初来乍到，身子骨弱，又赶了一路，实在是累坏了。特意吩咐妾身好生歇息，养足精神呢！”
她微微侧头，目光在高姨娘那精心打理的妆容和发髻上停了停，语气里满是“真诚”的关切。
“倒是姨娘，今日瞧着气色这般红润，神采奕奕，可见平日里，王爷定是极为看重和……孝顺姨娘的。毕竟，这府中上下，还需要姨娘这样的‘老人’多多费心打理不是？”
“噗嗤——”
一声，是冯姨娘没忍住，连忙又用帕子捂住了嘴，肩膀一耸一耸的。
高姨娘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那“孝顺”二字，听着怎么就那么刺耳？还有那句“老人”，是在讽刺她年纪大吗？
她保养得宜的脸皮抽动了一下，端着茶杯的手指都收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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